正当我不停地“啊请、啊请”地请人吃饭时,小姐通过她的奶娘点名要我做她的陪嫁。
我万分懊恼地被带去见老爷夫人。老爷没说话,夫人打量我一番,点点头道:“模样儿还生得端正。”
我有些受宠若惊。在明代下人们是没有镜子照的,所以我一直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从水里的倒影看来,脸色青青的,面庞还不停随着水波扭来扭去,看不出哪一点端正。
于是我明白我回到明朝是为了活活冻死的,但我没权利说一个不字。一番忙乱后,我随着小姐动身往北走。小姐有十六个陪嫁丫环,八个男仆(其中有一个就是我啦)相随,行李拉了一条长龙,马车也有几十辆,还不算闻府派来的车队。
英儿在路上找到时间就把她所知道的关于闻家的一切都讲给我听。据说闻太师是三朝元老,女儿便是当今宫里品级最高也最受宠的闻贵妃。我没有太多惊羡的表示。在我的脑子里,西宫娘娘和国舅爷根本就是贬义词,这些浪荡公子哥儿的特征就是五毒俱全,擅长的是强抢民女,下场不是被包青天之类的诤臣铡掉,就是在比武擂台上被忠良之后给打死。但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毕竟我只是个下人,惜命保身要紧。
婚礼的排场果然不小,可惜我一直在偏院守嫁妆,只看到了一点点的热闹。新郎瘦瘦高高的,样子还不错,脸色有些白,表情相当严肃。我有些替小姐叹息,这男人看起来是个庸材,不象个有情趣的人。但转念一想,小姐虽然相貌还美丽,但智力也不怎么样,真要嫁了个人中龙凤,多半会被丈夫瞧不起。这个庸材毕竟家境不错,三高之中已占了“高身材、高收入”两项,至于高学历嘛,人家有那样一个了不起的爸爸和姐姐,不工作也养得起好几个老婆的,总而言这还是个抢手的老公人选呢。我自己一个下人,将来还说不准被主子指一个什么样的丫头配给我呢,明朝这年代,还能指望爱情吗?
第二章
第二天,英儿扶小姐盛装去拜见公公婆婆。我们这些陪嫁也一溜儿垂手站在厅堂,等待新主子验收。
我很仔细地研究过明代的礼仪文化,细细看来,闻家果然是根基浓厚的世家大族,连下人们的应退举止都颇有规矩。
小姐先向公婆磕了三个头,闻府丫环捧过茶来,双手举过头顶奉给二老饮了一口,闻夫人递过一个红包,等小姐接了站起身后,招手将侍立在她身旁的两个华服少妇叫出,凛然命道:“你们见过大奶奶。”
两个少妇双双跪倒在小姐面前,恭敬地道:“见过大奶奶。”
闻夫人淡淡地解释道:“这是鸾红鸾娇,潜儿房里的两个贱妾,以后就有劳媳妇管教了。”
小姐脸色有些发白,但只敢点头答应。在这深似海的侯门,丈夫有姬妾是寻常事,她若敢表示不满,便是不贤惠了。
这时丫环又托出一盅茶,显然是为小叔子准备的。这位二公子一直悠闲地坐在一旁,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侧影。
小姐捧起茶盅,微微万福道:“祝兄弟大安。”
闻二公子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放肆地大笑了几声,收了小姐递出的见面礼。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这些陪嫁流水般地亮相。管家在一旁挨个唱名,被点到名的就上厅去磕一个头。
我上厅时,眼睛瞟到小姐朝我微微地笑了笑,磕完头正要退下,突然有一只手粗暴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猛地抬了起来。
这是一个偶像级英俊的年轻人,比他大哥好看很多倍,体格也很健美而富有活力,一双亮得刺人的眼睛和唇边惯常的嘲讽笑意表明这完全是个被宠坏了的人。
“嫂子,你这个小子蛮不错,兄弟要了,怎么样?”他轻松地说,好象我只是一件物品。
我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现在是在明朝,你要习惯人家当你是件东西,你要习惯这该死的等级制度,小姐喜欢你,她不会把你送人的。
果然,小姐吃了一惊后婉言拒绝道:“这个小厮手脚不太麻利的,兄弟若喜欢江南小子的话,可以随便在其他陪嫁里挑。”
她这些话刚刚说完,堂上的气氛马上就变了。闻二公子嘴角的笑纹更深,眼睛也更亮。堂上二老的脸色已沉了下来,连新郎也有些惊诧和不满的表情。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我发现小姐根本保护不了我,我已意识到在这个府里谁才是权威,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的感觉没有错。远在江南的林家根本不了解这里的一切。闻烈是闻夫人的亲生子,闻潜却是庶出妾生。所以闻烈尽管是次子,却是这个家庭的第一继承人。何况人人都知道闻烈的确远比他哥哥有出息。他富有胆识和魄力,聪明也够冷静,他控制着整个府第的一切运转,也控制着外人以为是老太师掌握着的朝廷要权。即使有一天他父亲不在了,他也只不过是从幕后跳到幕前罢了。闻潜懦弱又缺乏主见,常以弟弟的意志为意志,因此他不会帮助妻子去维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的。
我被分派去侍候二公子,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书房,准备他的衣帽,以及随时听候吩咐去泡茶或磨墨什么的。
说实话,这份工作比以前更有趣。因为闻烈的书房里有很多书,多得不象是一个正宗国舅爷的书房。但他留在书房的时间却不多,每天顶多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就出门吃喝玩乐去了,至少我是认为他吃喝玩乐去了。这时我就可以假装清扫房间偷看他的书。在大学我主修明代文史,这些书籍于我不亚于旷世奇珍。
不过聪明如我知道不能太乐观,一切平静都是暂时的,闻烈是个性情多变的危险人物,伴他如伴虎,终有一天可能不晓得为什么就被咬死。就算侥幸讨得他欢心,他也决不会就此好心地发现我与他生而平等,从而放我自由。按他的逻辑思维方式,可能最大的奖赏就是配一个俊一点的丫头给我,赏两间平房,生一堆小子继续给他当奴才。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平平静静地熬了一段时间。闻烈除了那天在堂上对我比较感兴趣以外,根本就没再正眼瞧过我。
小姐安安心心地做着她的大少奶奶,看来那个白面书生已化作青春绮梦的一段过去,只有些浮光掠影的碎片。这一对新婚夫妇古怪地平谈,看不出谁幸福也看不出谁痛苦。我想原来古代媒妁之言的婚姻便是这样的毫无激情却也相当稳定,怪不得离婚率低。
闻太师年事已高,已将大部分的事务都移交给了次子闻烈,每天就是逗逗花鸟、下下围棋、打磕睡养神。闻夫人性格更宁静,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有爱子承欢膝下时才见得着她的笑脸。
算起来整个府邸都比较阴沉,勉强称得上能言会道、八面玲珑的就只有小姐的正经婆婆,闻太师的妾曹姨娘。明代官宦之家的妾地位很低,几乎就是正室夫人的婢仆。曹姨娘因为生了儿子,母凭子贵,身份略有不同,但仍够不上主子的地位。她的亲生儿子、儿媳都称她为姨娘而称闻夫人为娘,在公众场合她见着闻烈还必须行礼请安。这种屈辱的地位未能影响她的谈笑风生,唯有人不注意时,她那美丽的大眼睛才会闪过愤恨的光芒。我不知道别的下人注意到没有,反正我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假若能有一点机会给她扳倒闻夫人的话,她是会不择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