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亭对前来安慰的空姐摆手,轻拍我的背,似乎想哄我入睡。
无奈,我不想睡,我无法睡。
逃离与将的感觉让我痛楚,痛楚得只想痛哭。
在飞机上,我咬着唇,把书亭的衣服染湿。
终于抵达加拿大,我们下机。
提着行李,书亭说: “我们需要中途转机,生生,马来西亚是我的家乡,你在那里不用害怕任何的追查和伤害。”
我没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
彷徨如我,无用如我。
不出机场,中途转了马来西亚的飞机。
疲劳的旅行让我虚弱。不愿意承认忧伤使我萎靡。
与将,为什么肯放我?
或,他根本没有放。
想起他的指尖,在唇间。临别的热度,居然保持到现在。
忽然想: 如果他鬼魅一般出现在马来西亚机场的出口,我可会扑进他怀里?
不敢再想。
下了飞机。
这就是马来西亚,书亭的故乡?
我看书亭一眼。到了自己的地方,意气风发的模样越发显露出来,自豪的眼神散发着光芒。
书亭笑着说: “生生,这里很美吧?你会发现,马来西亚是一片乐土。我家的司机就在机场外,来,跟我来。”
他牵着我的手。
我敷衍的一笑。
幸福不会来得轻易,如果来得轻易,就不值得珍惜。
对马来西亚,并没有抱着很大的期盼。不过是,无家可归无处可逃的流落地而已。
我冷漠地看着海关过安全门,听见海关人员用英语说: “贺书贤先生,这是你的行李?”
我没有习惯自己的新名字,他连续问了两次,我才在书亭的提示下,茫然点头。
穿着制服的检查员怀疑地皱眉,他把我的行李打开,仔细地搜寻起来。
我静静地等着。
直到他熟练地取出小刀,将旅行袋的隔层割开。
我看见,一包白色的粉末,被他掏出来。
海洛因。
迅雷不及掩耳的震撼……….
感觉太猛烈太强,一闪即逝。
外人看来,我一直平静如常,无畏无惧,站在那里冷眼看事态发展。
书亭的惊讶之色,难以用言语形容。他看看白色的粉末,又转头看看我,接受不了地呆站着。
四周,渐渐围上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贺先生,请你跟我们走。”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
没有颤抖,没有冷汗,没有任何惊慌失措,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发生得理所当然。
不是吗?简直太理所当然了。
这一刻,我心如死灰,再无涟漪。
再一次领会,何谓登峰造极、天外有天。
不过,再没有第一次领会时的慌张和恐惧。
我麻木。
冰冷的手铐,落在我腕上。只要不挣扎,其实并不疼。
想起与将曾说要拿手铐把我铐起来。
果然如此。我轻笑。
书亭的声音,惊惶在耳边传来: “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这不可能!”
他的话,对我已经没有影响。
“我是贺书亭,我要见你们的上司……..生生!生生!………….”
我温顺地随着他们而去,将书亭抛在身后。
录了口供,我被带到单独的小牢房。
四周安静。
我不怕,有什么好怕,我一直都在坐牢。
这里,可否听见荣家窗外的鸟鸣?应该可以,马来西亚的生态环境,还没有香港那样被破坏得彻底吧?只不过,不是荣家窗外那一只罢了。
我无声的坐在简陋的床边。
感谢与将,他终于绝了我的望,感谢他。
虽然撕下皮肉,却帮我挣脱了蛛网。
可惜,我已死心,却还懂得痛。痛得入心入肺,不能言语。
我逃开,他不追。
他问: “你不后悔?”
我答: “我不后悔。”
于是早布置妥当的机关启动,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神鬼莫测地出现在一个可以将我毁灭的地方。
就是如此,我们失去彼此,多简单。
我狠,他比我更狠。
我绝,他比我更绝。
想起与将临别一吻。
为何蜻蜓点水般轻盈,与将?
终于舍弃我这个人,为何临别前也不肯留一个火辣辣的狂吻。
其实我一直爱你,无法抗拒你,无法离开你,离开你的恐惧,失去你的恐惧,让我宁愿交换生命去逃避。
感谢你,在今天,被你彻底抛弃的今天,我终于敢对自己承认。
在我心里,居然有这一份无法承认的爱。
我跪在床边,紧握十指,却没有开口。
不是在祈祷,事到如今,我已经不需祈祷。
只因为锥心的痛,让我盲目地将双手,紧紧合握,象自己在拥抱自己。
只因为我明白,从此以后,与将他呀,再不会小心翼翼,喃喃细语,将我拥在怀中。
我已经被舍弃。
但有舍,才有得。
终于知道,我是多么爱他。
从头到尾,从一开始到结束,无时无刻。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书亭不知道托了什么关系,来看我。
我们隔着玻璃坐着。
书亭一脸焦急,一脸憔悴,也一脸心疼,看见我出来,急忙把手按在玻璃上,对着话筒叫: “生生,生生。”
我平静地坐下。
昨天的泪水,已经咽下肚子,才有今天的安然淡泊。
书亭说: “不要担心,我已经拜托大姐,与马来西亚的高层联系。你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淡淡一笑: “书亭,你已经救了我出来。” 救我出了纠缠不清的蛛网。
不再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只余回忆和心痛。
书亭一愣,他不懂。
又何必懂?
我说: “书亭,不要再为我奔波。我亏欠你太多,对不起你,我很内疚。”
书亭困惑地说: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他向我保证: “生生,我一定救你。”
我摇头,打不起精神。
不过他的关切和焦虑,的确让我感动。
在押候审的日子里,第二个来看我的人,是与将。
他坐在玻璃后,一派斯文从容。
英俊的脸,柔情的目光,从来没有变过的模样,千年一日的面具。
看见他的瞬间,我有点恍惚。
不是已经舍弃?难道真要过来亲眼瞧瞧我狼狈如斯,才称心如意,安枕无忧。
与将,做人何必太绝。
我缓缓坐下。
与将望我片刻,轻轻说: “你瘦了。”
又是这句老话,又是这般柔情款款。
我回他一个微笑: “受你照顾,怎能不瘦?”
“生生,你怀疑我?”
“不,我不怀疑。” 我斩钉截铁道: “我肯定。”
莫名其妙的,百般肯定,却万分,盼他否认。
与将与将,你是我的软肋,你可知道?
故此,你对我,可以伤了又伤,千万遍重复?
昨天,我在那小小的牢房中,对自己说,我已死心,我已绝望,已出了这苦海。
今天,却仍为你隐隐作痛。
为何还来看我。莫非,绝情如你,也有不够决断的时候?
温和真挚的眼光,透过玻璃抚摸我的唇额,一如与将宽厚的手。
与将叹气: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他苦笑: “不让你走是错,让你走也是错。任我用尽方法,都抚不平你心头的伤。”
我冷笑: “何必管我心上的伤,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应该花心思去管。” 语调刻薄得似刀。
听了我的话,与将的脸忽然苍白,刹那似乎连唇也有点颤抖。
我也有点惊慌,不知自己一句话,竟然可以破他的金钟罩。
“生生,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支离破碎。” 与将坐在椅上,端端正正,认真之极,难过之极: “我对你的信任,你对我的信任……….都已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