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还说,要有心理准备,不要被吓到;所以,他现在不应该感到奇怪。
「你七岁了,所以应该自己走。」
谁规定七岁了就得自己走?而且,现在他脚上有伤呀──虽然是小伤。
「哎呀!」范亦非惊叫,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
「干嘛?」
「娘,我……我脚受伤了呀……疼……」他的脚是有些疼,但还没疼到叫娘的地步。
她没好气地说:「你呀……」叹息中,有着疼惜。
一句句「谢谢」声中,范亦非再次爬上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体肤……知不知道?」小伤也能疼成这样,看来他注定不是个做大事的人。
「不知道,夫子没教过。」他摇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成就大事的人,一定要……」
在拉拉杂杂的谈话声中,两人渐渐接近洛家庄开办的私塾。
范亦非大叫:「到了。」
范心或一抬首,便见匾额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善醒堂。
洛家庄,是这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乐善好施的大户人家。
「善醒堂」便是他们的善举之一。
五年前,百年不出将才的洛家庄出了一名新科状元后,洛家庄便兴起考科举的热潮。
洛家庄庄主洛锋为因应这个需要,便开办了这座私塾。
举凡住在附近、因家境贫寒而付不起学资的孩子,善醒堂皆不收束修。
这一举动,又为早已累积了数百件善举的洛家庄再添上一笔。
只不过,她非常怀疑,是不是因为在其中学习的孩子大都是穷人家,所以善醒堂请不起名师,而让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充当神圣的夫子?
否则,一名才七岁的男孩何以出口成「脏」?
范亦非低唤:「娘,妳再不进去,我要迟到了。」
夫子所列的九十九条规矩之首──不许迟到。
范亦非不敢想象犯规的后果。
处罚是,第二日得第一个早到。
好痛苦喔,向来都是夫子第一个到善醒堂的。
「哦……」经他一唤,陷入沉思中的范心或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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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但是一进门,仍然为富贵人家的大手笔而赞叹不已。
绿树成荫,繁花似景,活像是一座后花园。
她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却是第一次会见那混蛋夫子。
所以,她不晓得不教「论语」教「脏语」的夫子,究竟是眼前晃过的哪一位。
这些人是不是有问题?怎么都长得一模一样的?
范心或觉得自己眼花了。
同样的灰色儒衫、同样的简单束冠、同样的面色和善、同样的……
好吧,这里是只有三名这样打扮的人,但是,她真的认不出来哪一个才是儿子的夫子。
「娘。」范亦非唤道。
「嗯……」范心或敷衍地回答,眼光仍不住地打量眼前的人。
「娘,妳怎么了?」怎么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小鬼,哪一个才是啊?」惭愧得很,她这不称职的娘送儿子来上学那么多回,却连夫子的面都没见过。
「娘,妳在说什么?」
「哪一个是你的夫子?」范心或迷惘的眼看向范亦非。
范亦非还来不及回答,一道温厚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我是……」
闻言,范亦非立刻转身,而范心或怔了怔。
她以为夫子都该跟那三个人长得一样,显然她错了……
「夫子早。」范亦非恭敬地行礼。
「你也早啊!」曾夫子伸手轻轻拍了拍范亦非的头,异常的和善,「这位是……」他的眼中透露着奇怪。
不能怪他,实在是范心或的神情有点……
凤眼夸张地瞪大,显示了她的万分惊讶。
朱唇由于不敢置信而微微张大了一些。
在她的想象中,范亦非的夫子应该是白发慈颜的老者才是,绝非眼前这位。
瞧他,他的年纪肯定大不了她十岁,不过那一副慈眉善目的外表倒是与她想象中的老夫子有些相像。
而且,他看起来很老实。
「她是我娘!」范亦非乖乖地介绍,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流转。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看不懂耶!
曾夫子讶异道:「是吗?」
真教人不敢置信,眼前看来如此年轻的女子,竟然已经是个七岁孩子的娘。
瘦高的身材被掩藏在粗布衫裙内,她的身上有一股早熟的味道,却无损于浑身散发出来的稚嫩未脱的气息。
「夫人,您好。」曾夫子礼貌性地作揖。
「夫……夫、人……」范心或茫然回答。
「范夫人?」曾夫子再唤她。
「范夫人?」范心或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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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眼神?那个夫子是什么眼神?
范夫人?哈,还说她是范夫人!
范心或使劲拔下一株绛草,将它放进布袋中,脑海里依然想着今天早上所发生、让她感到既惊讶又好笑的事情。
她一心以为上了私塾不到一年的范亦非学会口出秽言,是因为拜了一位误人子弟的夫子,结果却是一位老实到不行的年轻夫子。
他的样子可不像是罪魁祸首。
她寻找药草的手顿了顿。
天性单纯的范亦非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雁笙身子不好,性子温柔带着忧郁,绝不是会带坏她的人。
莫非是她这个做娘的品行不良?毕竟范亦非活动的空间除了私塾就是家里。
糟糕!好像真的是她教坏小孩子了。
范心或惭愧地挠挠头。
她知道自己大部分时候嗓门很大,并且口无遮拦,大剌剌的性子时常让人哭笑不得;而且,也满爱啰唆的。
以后可得多注意点,小孩子很容易学大人样的,她可不想将来范亦非跟她一般大时,却成了什么都不懂、只会胡说八道的浮夸子弟,这可不是她送他进私塾的初衷。
范心或小心翼翼地爬下岩石,回到山路上。
今日的成果颇为丰硕,或许明日一早可以去市集卖个好价钱。
这绛草有何功效她不明白,只是听说仁药堂正在收购这种药草,她便利用白天空闲的时候来采一些去卖好贴补家用。
由于这绛草生长的地方颇为峻峭,若非她有轻功,恐怕还难以成功攀上这陡峭的岩壁,并且安然下来。
范心或抬手抹去额头冒出的细汗,满意地束紧布袋,绑在腰间,缓缓走下山。
山路不陡,很好走,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便走到平坦的大道上。
道路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车经过,两排蓊郁的大树竖立道旁,像两排护卫一般守护着这里。
晚风轻轻吹来,拂上她的面颊,柔和而带着夕阳的余热。
范心或眨眨眼,猛然间站定,抬头望了望天色。
日近西沉,远处的霞光异常火红而妖冶。
「喝!完了。」她低咒一声,拔腿便跑。
糟糕,一时只顾着多采一些,她却忘记了回家的时辰。
看天色已过申时近酉时,城门即将关闭,而她甚至忘记了去善醒堂接儿子回家。
不晓得他一个人等在私塾外会不会害怕?
这下子,那小鬼恐怕要在心里将她骂个千万遍。
此时的范心或,只有赶紧回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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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范心或赶了好长一段路,前方依然是一条延伸到天际、并且空无一人经过的道路。
「驾……」远方突然传来马蹄声,和车夫呼喝赶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