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波。」黎方语气加重,和蔼的面容陡生厉色,黎醒波回身面对父亲。「想必她就是杨医师送你那一拳的原因了。」
杨晋芬不顾形象的挥拳之举,经当天目睹的病人和护士加油添醋的传播出去之后,成了黎明医院最经典的八卦了,杨晋芬随后转到另一家大医院就职,他虽不在乎背后的众人笑谈,老父的严格庭训却不是他能抛在脑后的。
「你是怎么行医的?弄到和女病人纠葛不清,传出去怎么解释?你一向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我不干涉你和晋芬的分合,但晏小姐摆明了是有夫之妇,你和她牵扯什么?」黎方不常动气,行事沉着稳健,通常能和员工打成一片,不摆高姿态,也从不设限长子是否要承其衣钵,将来领导医院的走向。
他对行医的首项要求就是道德规范,在黎醒波身上他更是自幼耳提面命,黎醒波一部分的严肃来自于此。
然而近日他耳闻的蜚短流长已超过他所能忽视的程度,除了小儿科之花竟能对黎醒波大发雷霆、愤而离职,对晏江超乎常理的关照对待,才是他所不能理解与允许的。在他眼下,病人一律是一视同仁的。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有门诊,先回去了。」他首次无法和老父正面沟通。晏江的事不但不是三言两语可说得清楚,也不在父亲可认同的范围内。
「那好,我在办公室等你,听你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而真相,又是哪一样。」
黎醒波沉默了片刻,迎视父亲深幽的目光,点点头,踏步离去。
第十章
收拾好桌面上层层迭迭的文件,暮色已垂,疲惫感霎时涌来。
他揉按了一下眼角,放弃了正想阅读的国际医学报告专文,推开椅子,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头未抬,淡淡的古龙水清香飘进鼻端,他微蹙浓眉,陌生而清朗的男声已率先打了招呼。
「这么投入工作,可以忘记恼人的晏江吗?」
他内心虽是极度的惊诧,呈现在外的却是扬扬眉,很有风度地做了「请坐」的手势。「乔先生,坐。」
彼此这么一照面,都各自有了底。
乔淇无入而不自得的闲适,即使踏上了他人的领域,也没有局促不安,讲究的穿著和从容的神态不含骄矜,这些凭感觉领会的特质让那出色的相貌被淡化了焦点,他在瞬息间了解了晏江的迷恋其来有自。
「不知乔先生突然拜访,是告知婚讯,还是有他事相商?」他今天戴了隐形眼镜,没有镜片作遮掩,更谨言慎行了,笑容是点到即止。
乔淇大方地笑了。
难怪晏江要伤心了,这个男人即使在非常状态下,都还要保持无波无澜的行止;那冰岩般的面貌,分明底下藏了炽热流动的熔岩,遇上傻不楞登的晏江,彼此苦头绝不会少。
「看来黎医师是准备放弃了?你对晏江的爱只有那么一点坚持吗?」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黎醒波似笑非笑道:「你是来鼓励我夺人所好吗?对不起,我从不勉强女人。既然她的心愿已了,我又何必横生枝节,让彼此难堪,再说,乔先生也知道孩子的事,您如此宽大为怀,对晏江母子的爱不会少,我没什么好坚持到底的。」说话时幽暗在眉角一闪而过。
乔淇仍是未语先笑。「她是喜欢了我很久,从十二岁她遭逢巨变来到乔家,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晏江纯真善良、心无城府,她很不容易的适应了这个城市,我是她人生的支柱之一,我想,即使我形貌丑陋、家无恒产,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冷笑。「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能为你未婚生子,就说明了一切,你愿意接纳她,我很替她高兴。」
「黎医师,人生有许多时候并不是能这么顺理成章的,所以才叫人生;因为会有不断的意外,让眼前的路分岔,走向另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晏江年少的时候,就失去了护佑,我对她而言,如父如母如伴侣,要二度离开人生最大的港弯,她的挣扎在所难免,也无法承受;我低估了她的执着,处理的方法不是很妥当,也因此,她走上了那条岔路,那就是你的出现。」
「那么现在回归正轨,不是皆大欢喜,想必你也发现了她可爱之处,愿意回头吧?」他发现说这些话竟是如此令人齿酸。
「我喜欢晏江,如果能够选择另一种世界的情爱,晏江会是我首选的伴侣。」
「你……」他止不住愕然,脸上的镇定终于出现破绽。
乔淇不以为忤地说下去:「你见过我的朋友方冠生了。这件事对她而言的确是很大的打击,她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跟着从未谋面的表姑婆生活,她虽若无其事,但我明白她是脆弱的、彷徨的,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能够让她快乐,不是难事,但是要似情人般的爱她,我是有困难的。」
「那为什么现在你愿意对她--」
「因为,那一晚我没有赴约,让她走上了这条岔路,她的转捩点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如果她因此而得到幸福,我不会有遗憾,如果她得不到想要的爱,我愿意让她回来,我是她的家,我不会让她在外面受苦的。」斩钉截铁的说着。
他默然不语,想起了那个雨夜、晏江的痛苦、晏江的泪、晏江酒后的狂热,全都是因为绝望吧?
「怀疑晏江的爱吗?你照顾了她多久?一年不到吧?就可以让她茶饭不思,比起我对她的十年,孰长孰短?同样的,她要的只不过是纯粹的爱,没有其它杂质的爱。她是一朝被蛇咬,特别会计较男人是否真心爱她。人在局中,总是比较看不清,她承受不起再次的打击,你铁了心不再去找她,她的确是很难受,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你是为了孩子而接近她、爱她的。」
他抬眸直视乔淇。「你今天来是为了……」
乔淇再度扬声朗笑,兴味十足地看着眼前喜怒难办的男人。「没错,我是来告诉你,我会和晏江结婚的。有何不可呢?我们可以用许多方法让她再次怀上乔家真正的子孙,那对我而言,只有利而没有害;有谁能像她一样了解我的苦衷,却又不计较地为乔家牺牲呢?既然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爱,也没有勇气再次寻觅真爱,我改变了主意,我可以娶她,我可以保有我个人的情感生活,她也会接受这个事实。」
「你就是要来告诉我这个残忍的如意算盘的?」他两眼迸射利光。
乔淇耸耸肩。「是。顺便告诉你,孩子她不会放弃的,我也不计较孩子是否己出。坦白说,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父母,我并不希冀有孩子的,既然她可以做到别的女人做不到的事,我的父母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施施然离开座椅,很满意男人的冷面具逐渐消融。
「是她叫你来找我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婚礼能顺利举行,不会有人来抢孩子,伤她的心而已,」他打开门,抛下最后几句:「老实说,也许我也可以给她正常的夫妻生活,试试看也不坏,说不定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
随着乔淇的身影消失,手上的专文报告已被揉皱成一团纸球。他终于感受到晏江所承受过的--爱被剥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