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定与道:“不错,但是就是如此,还是给我们偷着了作手脚的空隙。帐目一事,除非浸淫数年,否则绝不能一一洞悉。我们最初是使字迹模糊,在兑换时作手脚,并抓准查账之人不可能知晓帐目总数来瞒天过海,这样多年下来,竟没有被识破。”
“另外一方面,先祖多年在教中的谋划也有了起色。十几年前,这一代教主圣千秋独宠一名女子,有意将教主之位传于那女子所生之子,结果引起教中众人不服,分崩离析。肖三义便是伤在内讧,心灰意冷之下改投宁家。后来虽然长子遭诛,幼子继位,却也跟教中众人结下了不小的冤仇。”
温大姐叹道:“长幼之序,历来乃是名门望族、王侯公卿内乱之由,圣千秋这样做,怕不断送了魔教数百年的基业。”
楼定与道:“不错。但这正是我楼家最好的机会,唉,蛰伏多年,先祖的怨恨虽已不再,他的大志却留了下来。我们看教中大乱,便加紧了挑拨掌权之事,却因此出了乱子。”
温惜花道:“可是青衣楼的帐目?”
楼定与道:“我太过心切,居然给人看出了破绽。”
温惜花点头,微笑道:“那查账之人发现你们在帐目上做了手脚,却也设计让你们栽了一跤,容我问一句,‘春后笛’到底是什么?”
楼定与道:“我也没有见过,但如我所料无差,应是那查账之人的信物。”
温惜花拍手叫绝,道:“不错,这样的话,魔教之人一听便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纵使他给你们杀了,也会有人来报仇。”
楼定与苦笑起来,长叹口气,老态毕露,道:“我们在明他在暗,虽已知道不对,托了宁啸中将那笔多年私吞的钱送出去,中途却又知道消息泄漏,圣教已派了人手要劫镖。”
温惜花笑道:“所以你们就干脆先下手为强劫走那支镖?不对,碎真茯苓花是之前下的,那么是你们早就打好以防万一的算盘,中途劫镖再自己送走,让敌人失去方向。可怜宁啸中一世英雄,竟然做了上当的肥羊还不知道!”
楼定与脸上竟有些发红,他很快又恢复,长笑道:“我一介卑鄙小人,机关算尽,也没能讨得了半分好去。”
温惜花悠悠的叹道:“镖银回来了,箱子却换了,是么?”
楼定与苦笑道:“那二十口箱子夹层里封的,乃是极品翡翠、罕见的夜明珠和各种宝石,估价在三百万两黄金以上。竟是在出发前就给人掉了包,我们棋差一着,只好在洛阳各处城门布下人手,夜夜派人出来查探,结果反而惊动了你。你好似什么事都知道,所以我们也怀疑了你。”
温惜花点点头,道:“你给我下毒逼供就是为此了,这也不错。”
这话过后,三人一阵静默,温大姐轻轻的道:“楼掌柜,你给我们讲了一个好听又曲折的故事,却没有说,今日究竟为什么要来。”
楼定与沉声道:“我来替楼家上下近百口人请命!以我一人之身,请韩夫人大开方便之门,让楼家可以撤离洛阳。”
温大姐挑起好看的眼尾道:“贵宝号近百年基业,能说不要就不要么?”
楼定与大笑道:“现在还要得起吗?楼家有魔教一个敌人已经够了,还要在温家手下挣扎求生,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韩夫人,我以自身担保,楼家会于三日之内全数撤出洛阳。至于之前种种不敬,我也会一应承担!”
他说话间,头顶隐隐有青烟升起,竟在自行散尽全部内力。
温大姐和温惜花静静的看着,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
一盏茶功夫过后,青烟消散,楼定与似大病了一场,脸色苍白,汗透重衣,彷佛老了几十岁,脸上皱纹百出,一时竟不能言语。片刻,他用力站起,朝温惜花道:“温公子,无月昨晚走了。”
楼定与叹道:“他心性火热天真,和我最是不似,以后只能请温公子多多照顾了。另外,舞雨昨天回来,并没怨你,反而很是欢喜,赞你实在难以骗过。”
温惜花苦笑无言,楼定与却朝温大姐长揖到地,起身道:“多谢韩夫人网开一面,楼家他日定当回报。”
说完,他也不等回答,哈哈一笑,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两人沉默许久,温大姐才苦笑道:“你为什么要答应?”
温惜花也苦笑起来道:“你又为什么要答应?”
温大姐摇头,叹道:“他几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件事对我们温家又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我自然会答应。”
温惜花呆了大,才道:“正是因为这件事对你没有坏处只有好处,他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我能怎么样,就算我知道他差点废了我,差点杀了我,我还能对一个自废武功的人揪着领子讨公道?”
温大姐看看温惜花,温惜花看看温大姐,两人都涌起上了大当的感觉,一齐笑得前仰后合。温大姐边揉眼睛边道:“好一招壮士断腕!最小的损失,最好的结果,不能和这样的人做敌手,实在是人生憾事!小弟,楼定与此人心狠手辣,城府太深,只要需要,对自己也绝对能狠得下心,下一次遇上,你可要小心了。”
温惜花摇头道:“你错了,下次我遇上的该不是他,他敢自废武功,就是因为楼家已经后继有人。”
温大姐皱眉道:“楼舞雨?”
温惜花苦笑起来,道:“正是此姝,昨天我故意说话激怒她,谁知她不但毫不在意,还能对我的优点引以为戒,实在可怕。”
温大姐忽然无言起来,过了许久,才抬头道:“那么她想必是极厉害的对手。聪明人最容易自己骗自己,看高了自己,小瞧了对方。”
低下眼睛片刻,温惜花抬起头来,道:“你的这番话是说给谁的?”
温大姐盯着他,斩钉截铁的道:“你,我是说给你听的。”
温惜花却没有看她,他掉转眼光,望向远处天空一角集结的雨云,道:“大姐,你说给我听过一个故事。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如果那个人已经让你伤心了,该怎么办?”
温大姐脸一白,轻轻的摇头,脸上尽是不忍,道:“小弟,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温惜花笑着摇摇头,道:“我很想说不是,可是已经太迟了。”
温大姐已可算是面无血色,她看着温惜花的侧面好久,心里发苦,一咬牙道:“我会装作不知道。如果他能骗我,只要他肯骗我,我愿被骗一生一世。”
温惜花柔声道:“但是你并不会因此变得快活。”
泪水一瞬间流下,温大姐的眼前逐渐模糊,看着温惜花伸手来帮自己拭泪,起身走了几步,转头朝她笑道:“姊姊,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温惜花手里拿着一个纯白丝绢的长形包裹,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伸手推开房门,沈白聿站在窗前,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又黑又亮,深不见底。
温惜花将包裹放在桌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扇坠,道:“你可认得这个?”
沈白聿干脆的道:“我认得,昨天我把它给了聂千红。”
温惜花继续道:“这扇坠从何人身上而来?”
沈白聿道:“‘风流小剑’方匀桢。”
温惜花又道:“‘春后笛’是什么?”
沈白聿道:“天下间只有一把的钥匙,用来开启藏宝铜室,魔教护法‘影使’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