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无月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居是这样一个问题,他神情恍惚起来,许久才苦涩的道:“爱又如何?”
温惜花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心中对宁湄一往情深,她对你也是一样,何必在乎他人的反对。宁湄拿到你那封信之时,在我面前流了泪,私下里,她流的眼泪只怕更多。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你却为何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不敢追求?”
楼无月听到宁湄流泪,眉头已经打了十七八个结,到温惜花说完,他好久都无言以对,方才道:“温兄,你不明白,唉,我可否也问你一问,你心中可有所爱之人?”
见到温惜花一瞬间茫然的表情,他苦笑道:“你没有。你说得都对,若是常人,此时自该不顾一切的与心爱之人长厢厮守。可是楼家和宁家牵扯颇多,现在互相猜忌,将来也必不能善了。纵然我能抛弃一切,宁湄的父兄呢?以后宁湄又该多么为难!自然,我们也可一起离开,远走高飞。可是宁湄,宁湄她从小生长在洛阳,对振远镖局感情极深,就算现在都丢下了,将来也未尝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温惜花却毫无同情之色,悠悠的道:“你在害怕的根本不是她不幸,而是有一天她真的后悔了,你怕不知如何自处,不是么?”
若换了旁人,恐怕已经怒发冲冠,但楼无月只是一呆,良久才惨白着脸道:“你说的没错……我竟不够爱她至能忘却一切。”
温惜花微笑道:“人皆有为自己考虑的自私自利的一面,楼兄你的顾虑乃是人之常情,若不会思前想后,那反而不可信了。”
楼无月摇头苦笑道:“温兄不必安慰我。不过今日遭你棒喝,我反而清醒了许多,关于我和宁湄……还有楼家,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楼无月走了,温惜花心里却在咀嚼着他那句——“你心中可有所爱之人?”——然后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空虚。旋即,又感觉事情似乎不是如此,还没待他细想,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有人在叫:“温惜花。”
他诧异的回过头,这一次身后的不是别人,却是沈白聿。
心头一暖,温惜花不由自主的笑了,很快已笑得弯下腰,喘着气道:“我也未免太受人欢迎了些,这一路若再多两人叫我,我在这条街便出名了。”
沈白聿走上来,淡淡的微笑道:“若你跳出去说自己是被通缉的钦犯,那我保证你定能名扬天下——混的这么背时的天下第一,不算后无来者,也一定前无古人了。”
两人相视大笑,温惜花看了看天色,道:“回去吧。”
敲过二更天,温惜花醒了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看了帐子好久也无法入眠,才起身坐在床沿发呆。
最后叹了口气,温惜花只好想着出去探一探白天没有找到的地方,来到沈白聿门前,他起手要敲,却又停住,想了想,轻轻推开了门。
没有人,沈白聿不在。
温惜花把门重新带上,忽然想起白天和宁征、楼无月的对话,各种想法纷至沓来,一时竟心乱如麻。许久,他闭了闭眼,摇头一笑,出门去了。
第三折 九
此后的两天,温惜花的日子过得更加惬意,成日喝茶聊天,完全看不出十五之期已过去了大半的样子。
这天两人坐在八方楼上下棋,这临窗的位置这些天几乎给他们坐老了,温惜花拈住一粒黑子正在沉吟,沈白聿忽然道:“这不是楼家的大少爷吗?”
温惜花闻声往楼下看去,只见楼兆风骑着马,后面跟着了五趟车,上面似乎是些箱柜绫罗。两人都有些不解,沈白聿大笑道:“莫非是打算来给你送彩礼?”
摇摇头,温惜花这回倒没了玩笑的兴致,皱眉道:“看起来倒像是搬家。”
沈白聿道:“就算要搬家,也不必做得如此张扬,珠宝行最讲资金雄厚,楼家这样招摇过市,就不怕被有心人加以利用?”
说话间,一队人已经消失在街角处,看方向竟是要出城。温惜花靠回椅背,笑道:“这洛阳城里的有心人又有几个,认得楼兆风的又有几个,让我猜一猜的话,我倒觉得他是拿家当去卖。”
沈白聿道:“这样便更不合理了。一是楼家该不会走到山穷水尽,需卖家为生。二,就算要卖,这些东西也不该楼兆风亲自出马。如果说里面有什么贵重之物倒是比较讲的通,不过……楼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跟上去看看不就好了,你先想想这个吧。”他手中的黑子啪的落在棋盘上,然后侧身一拍栏杆,如一阵青烟般飘了出去。虽是大白天,但因身法迅疾,街上的人还道只是飘过了一朵阴云。
失笑着转过身,沈白聿瞟了一眼棋盘,随手落了一字,点死了右边黑棋的活路。微微一笑,拿起茶盏,悠悠闲闲的喝了起来。
见马车停在振远镖局门口,肖管家和楼兆风指挥着往里搬东西,温惜花几乎没从树上掉了下来。他边看边苦笑:不是送彩礼倒是退赔礼。还好沈白聿没有一起跟来,否则今次不止面子,里子也没有了。心里想着,脚下却有了动作,他几处轻点,乘着楼、肖二人说话之际,跃进了振远镖局的高墙。
这一趟也算是熟门熟路,来到书房前,从窗口可见宁啸中负手而立,远望他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啸中忽然长笑一声,道:“温公子,既然来了,就莫要躲躲藏藏,坐下来陪老夫喝两杯罢。”
行藏被人发现,温惜花也不脸红,他索性大大方方的跳过窗户,坐在宁啸中对面的椅子上,笑道:“宁老镖头不愧是老江湖,虽然失了武功,竟也如此耳聪目明。”
宁啸中摇着头转过身来,道:“我这是积习难改,听见外面树叶一动,就忍不住担惊受怕起来。”他手一摊,掌心的竟是一面小镜子,把温惜花清清楚楚照了进去,两人同时一愣,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笑罢,宁啸中来到堂前,抚摸着悬挂在墙上的神弓,叹了口气,道:“这把弓是我父特意请人给我揉制的强弓,弓弦乃是‘情丝’编制,配合我天生神力,可开五百步,寻常人不能持。”
温惜花静静的听着,宁啸中又道:“那时我父只是一个镖局小小的趟子手,他见我从小好武,又生得一身蛮力,总是把弓拉破,便东挪西借,凑了二百两银子,给我做了这把弓。”说着,他将弓从墙上取下,用手轻轻抚摸,如同爱抚情人的身躯,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道:“这装饰的犀角,是我结拜的二弟‘混天龙’董敖所赠,他常笑我这把弓看起来太过土气,我们第一趟拿到保镖的报酬,他全数买了犀角,结果连酒钱也分文不剩;弦上的‘情丝’,是我一生之中最深爱之人亲手绷上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在灯下一边理线,一边朝我微笑的模样。”
将那把弓放到桌上,宁啸中有些伤感的唏嘘道:“我爹、二弟、月娘,他们都已去了,只给我留下了这把弓……”他彷佛从回忆中惊醒,转向温惜花苦笑道:“温惜花,我相信,你或者会瞧不起我这把碌碌钻营的老骨头,但是你绝不会瞧不起这把弓,可对?”
温惜花并不介意他直呼己名,反而肃容道:“不止如此,我还很尊敬这把神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