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惜花也笑了,道:“此前,我从未见过你对一样东西那么用心。”
温大姐道:“可是有一天,我只是打开笼子去给它加水的一会儿,它居然挣脱飞走了,还在我手上啄了一个口子。”
她低下头看着平滑如玉的右手,缓缓道:“我很难过。这才明白无论我对它有多么好,心里有多少喜爱,笼子就是笼子;我可以忘记,它却绝对不会忘记的。”
温惜花道:“大姐,你和姐夫……”
温大姐打断他,长舒口气,道:“小弟,有一件事你务必要记得。如果你喜欢上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不属于你,你可以去不择手段的得到它,日日夜夜看牢它,不让它被人抢走。但是……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他又不爱你,若没有一辈子盯住、绝不片刻放松的自信,就最好放他走。否则,他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伤心。”
在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温大姐的语气中有种不能消解的悲伤和痛楚,温惜花看着姊姊收起肩膀、双唇紧闭的侧面,轻轻皱起了眉。
半晌静默,温大姐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刚刚她说过的话,如同流泪一般的倾吐,那的软弱,就此消失于无形。
看着自己的弟弟,她微笑道:“你还不走?娘和小妈她们就要过来了,被抓到的话……”
她话没完,温惜花已经听出走廊上的脚步声,脸立刻发青,抓了桌上的匣子就要跑。温大姐又道:“正门可能已经被守住了。”温惜花只好把侧窗一掀,提气之前,他想了想,又回头朝姊姊一笑,道:“你可知道,鸟儿并不懂得人话的。”
温大姐一呆,温惜花又笑道:“所以,你对它无论怎样好,你心里怎样想,它根本都不会明白。但是,人不一样。对了,若是徐霜儿来了,你告诉她把查的时间再往前多推三年。”
眨眨眼,手下一拍,温惜花已经沿着侧边的走廊飞纵了出去。只留下温大姐站在原地,有些发怔的咀嚼着他的话。
温惜花从未想过自己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居然发生在自己家里。他走走逃逃,在偏院几乎给人逮到,最后只好使了金蝉脱壳才侥幸脱身。
他说错了,便是魔教圣殿,也没有这么可怕。
终于快到偏门,温家太大,这里住的是谁也搞不清。见门口也给人守住,温惜花只得苦笑一声,脚下一点先跃上树,再提口气,翻身越过高墙。飞纵时,正好一个仆役端着食盒从花园穿过,温惜花瞟见一眼那人的背影,心中突然模糊的浮现了些什么。
还不及他细想,已经落在檐上,就势轻轻扭身,就这么出了温家。
来到街上,他丢掉匣子,把里面的卷帙塞到怀里,终于松了口气,自语道:“耽搁了太长时间,也不知道小白会不会还在等我。”
回到那件食馆,沈白聿还在。他一个人斟着茶,喝的很慢,见到温惜花,淡淡的道:“还好吗?”
他虽然在问,语气中却没有温度可言。温惜花皱起了眉,努力看进沈白聿那双乌黑的眸子,他看的很深很用心,却发现里面什么也倒映不出,只有冰寒之气丝丝飘散。
这瞬间,他不再懂得这个人。
温惜花拿起一只杯子,微笑道:“还好。和大姐叙了叙旧,她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你呢,也还好吗?”
沈白聿忽然笑了,道:“我也很好,刚刚还有人来找我喝酒。”
温惜花大笑着举杯道:“好,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
沈白聿看他,眼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你听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温惜花回看他,眼里也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一个关于鸟、笼子、和伤心的故事,你想听吗?”
沈白聿慢慢收回了看他的目光,侧着头,看起来几乎有几分柔弱的道:“我不想听。凡是会让人伤心的故事,我都不想听。”
温惜花给自己倒满了茶,悠悠的道:“是吗?那么,我就不说了。”
第三折 七
“小白,今天吃什么?”
沈白聿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低头翻阅卷帙的温惜花,苦笑道:“看了大半个时辰,你想出来的就是这个?”
打个呵欠,把卷帙丢到一旁,温惜花笑嘻嘻的道:“吃饭睡觉是人生大事,不该每天好好打算,认真思考一番么。就算是魔教的高手,或者少林的和尚,只要他没有成仙,总要吃饭的。”
见沈白聿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笑道:“你明白了么?”
沈白聿点头,道:“我明白了。”
传说通常只有英雄超凡脱俗的一面,但是他们都只是凡人。身为凡人,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本事再大,他也要吃饭。为了吃饭,他就需要钱,需要挣钱的门路。温家靠的是祖先的封地,少林靠的是收徒和香油钱,魔教的钱,又从哪里来?
沈白聿想了想,又道:“但是珠宝玉器生意受行情影响大,牌子金贵,买家少、成本高,比之粮米私盐,利润不可同日而语,魔教怎么会做这等舍本逐末的事情。”
温惜花道:“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从大姐给我的卷帙里,记载了过去八十多年间楼家近百笔大股金钱出入。说实在的,我找不出他们的收支有什么不妥。”
沈白聿斟酌道:“温家毕竟是旁观者,对实际帐目估量有误也不是不可能的。”
温惜花笑道:“你说得没错,可是不论楼家再怎么厉害,它也没有办法把东西卖给不存在的人,是么?大姐还在后面附上这些年洛阳各家商贾官员的大略收入总和,以及户部入库的银子,虽说估计可能也有差错,但作为参考已经够了。据我估计,魔教若以百年前‘三仙’之乱时的人手用度,就算裁去三分之二,也需得每年纹银两百万两以上。”
沈白聿一听就皱眉道:“除非楼家是开银矿的,否则光凭珠宝生意,它不可能供给这么大的一笔数目。”
温惜花点点头,揉着额角苦恼的道:“实际上,魔教肯定不止楼家这一支伏兵,但是以楼家的生意,一年能上缴几十万两已是极为勉强。这个先不提,我最想不通的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么?”
沈白聿沉吟片刻,道:“是不是为什么楼家要来洛阳。”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正是!洛阳的一举一动都在温家掌握下已有多年,魔教元气大伤之后又根本不能撼其锋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什么呢?”
沈白聿淡淡的道:“或者这座山上除了老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令它两厢比较之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说不定。”
温惜花摸着下巴笑道:“究竟是什么呢?只要知道了这个,真相就出来了一半。”
挑眉瞧着他,沈白聿道:“你好像已经忘记了振远镖局的那支镖,还有宁啸中身上的毒一样。去了一趟振远镖局,除了宁家的家事,也没有见你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笑嘻嘻的伸手抓住沈白聿手中的书,拿走放到一边,温惜花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白聿道:“哦?”
温惜花扳起脸,道:“我得到的消息就是,宁家有一个以前身在魔教的管家,还有一个做过杀手的儿媳妇。”见沈白聿眼睛一挑,他只好叹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追查到底是谁给宁啸中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