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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白聿再没看薛明月,转向他道:“这些天委屈你了,你想必有很多事想问,今晚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君奕非道:“交待?你能给我什么交待?”

  沈白聿反问道:“你想要什么交待?你若想要知道事实,我便告诉你实话;你想要赔偿,这里的东西任你挑;如果你只想出气,我任君处置。”

  君奕非一呆,扫了一眼旁边的薛明月,道:“我想先听事实。”



  沈白聿道:“那好,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罢。”

  “以前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使一把很犀利的弯刀,不但人长得很英俊,武功也非常不错。他前半生风调雨顺,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唯一的缺点是太过自负,遇事总以为自己不会有错,哪怕真错了,也绝不让步。他的师父曾经教训过他许多次却没有用,最后他的师父只得长叹,他这样下去,将来必定要后悔莫及。

  这个年轻人有一个很美丽的师妹,他的师妹用的是剑,一把古剑,名叫‘吴钩’。他和他师妹青梅竹马,暗许终生,于是两人就把自己的兵器都叫做‘吴钩’——吴地所产的弯刀本也有‘吴钩’之名——以示心心相印,期望将来终有白首同心的一天。只是世事多变,有一回这个年轻人误会自己的好友做了件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仔细调查就废了对方的武功,后来真相大白,却已经迟了。他的好友乃是他师妹的亲生哥哥,又出身望族,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家族便要他师妹另嫁他人。

  这一日他师妹来找他,问他可愿为了自己去向整个家族低头认错,求得哥哥的原谅。年轻人虽然深自懊悔,但他为人心高气傲,又怎么低得下头,便严词以拒。他师妹因此愤然而去,数日之后,他才知道她已经嫁做他人妇,并托人将名为‘吴钩’的爱剑赠与他。一表退出江湖,二为恩怨两清,三则慧剑斩情丝。

  他这才知道师父说的没错,他的性格终于让他后悔莫及。

  难以忘情又伤痛悔恨之余,他弃刀用剑,希望每次见到这把兵器都能提醒自己这段不堪的往事。这人天资聪颖,虽然是半路出家,却给他琢磨出一套剑法来,取‘今我独何为,坎凛怀百忧’之意,名‘百忧’。此后他凭借这把剑和这套剑法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逐渐就没有人知道他最初是用刀的了。



  娶妻生子之后,他把刀剑两把吴钩传了下来,说明剑给长子、刀给长媳,以做警示。他的后人都是一脉单传,谨遵祖先的教诲,传下吴钩、百忧剑法和原本的刀法,韬光养晦,极少涉足江湖事务。”

  沈白聿讲话很平稳,不急不徐,他用词也很简洁,故事却说得意外的动听。说了这里,他歇了一歇,君奕非这才觉得自己终能舒出一口气了。

  薛明月不知何时自已拿出一刀一剑,放在沈白聿身前,君奕非定定的望着出了会儿神,道:

  “你说的,可是就是沈家的先祖‘问情剑’沈放天和江南柳家的‘七巧月’柳停云的往事?”

  沈白聿道:“不错。”

  “这把刀,就是你们家传的另外一把吴钩?”

  “正是。”

  君奕非苦笑道:“可是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好像是我的刀。”

  沈白聿居然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是你的刀。”

  君奕非喃喃自语道:“我先是成了沈白聿,现在我的刀又成了吴钩,这些话说出去谁会相信?唉,信不信也罢……沈公子,虽然我知道你一定还有故事要告诉我,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他说到做到,立刻起身就打算离开。沈白聿连眉也没有抬一下,只是冷冷的道:“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君奕非也不回头的道:“你莫要以为激将法顶用,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了。”

  沈白聿道:“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六,四月初九亥时生,你师父姓莫叫莫大同,是一家乡下武馆的教头。你从小不知父母是谁,被师父一手带大,武功却比你师父好太多……”

  君奕非回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不希奇。”

  “是么?”沈白聿忽然拉开了自己左边的衣襟,露出惨白的左胸上一个殷红色的月牙记,盯住死瞪着自己的君奕非,他道:“这也不希奇?”

  君奕非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右胸口,不用拉开他也知道,那儿也有一个这样的红记。他苦笑起来:“你的故事,我不听行不行?”

  沈白聿整理好衣物,道:“自然可以。腿长在你身上,你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看着君奕非,似乎又完全没有,表情淡漠之极。薛明月一直在偷偷的瞧着沈白聿,又努力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一时间,屋里竟悄无声息。

  君奕非知道沈白聿没有说谎,他现在可以走,几天的观察,他已知道薛明月武功虽不弱,临敌经验却太差,定阻不住自己。

  而且他有预感,如果不走,他也许将要听到他一生之中最悲惨、最不幸、也是最痛苦的故事,他还在这个故事里占有一席之地。

  虽是这样,他一边在心里大骂,还是一屁股坐了回去。

  沈白聿还是那样淡淡的,也不高兴,也不动容,道:“明月,你出去吧。”

  薛明月身体一震,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君奕非这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她盯着沈白聿,颤声到:“这故事我难道不知道?难道我没有份?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的?!”

  沈白聿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又何必一听再听,难道伤心还不够多么?”

  薛明月忽然痛哭失声,扑倒在沈白聿怀里抽泣,任由他轻轻的用手抚摸自己乌黑的头发,听着沈白聿低声唤她的名。

  君奕非看得很不是滋味,确切的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都打翻了多少滋味。过了许久,薛明月才平静下来,掩着红肿的眼睛出去了,他看着密室的门再度合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自从到了这里,就越来越爱叹气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白聿道:“你是到了这里才爱叹气,还是认识了明月才爱叹气的?”

  这话问的既不犀利,也不尖锐,只是随随便便那么一句,却叫君奕非不能回答。

  他自己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认识了明月才变得这么容易叹气,容易不开心?我认识她,到底是我的幸福还是痛苦?如果从没见过她,我是不是会比现在快活很多?

  他没有答案,沈白聿也没有等到他回答:“坐下来吧,下面这个故事会很长,一直仰着头看你,我会觉得累。”

  君奕非坐到了薛明月之前的椅子上,道:“我没有想过,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说自己累。”

  沈白聿反问道:“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人,为什么我不可以累?”

  君奕非摇头道:“可你不是普通人,你是问剑山庄的少庄主,沈公子。”

  沈白聿道:“问剑山庄,问剑山庄……不错,一切都是从这四个字开始的……”

  “沈家一直人丁单薄,数代单传,及到第三代沉子衡这里却有了件天大的喜事——他的妻子居然产下一对孪生兄弟。沉子衡大喜过望,觉得沈家从此必将枝繁叶茂,于是打定了主意,要教其中一个孩子用剑,另外一个孩子使刀,让世人都知晓‘吴钩’乃是刀剑合一,将问剑山庄发扬光大。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却各有所学,双生兄弟在天资、骨骼上都所差无几,又都是倨傲的性子,从小就暗存了比较之意。弟弟性格偏执,只道晚几刻出生就不能继承问剑山庄的正统,‘吴钩’剑和庄主之位都将是别人的。后来更觉得父母偏心,有意冷落于他,如此一来经年累月,自然积下了许多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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