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没有动摇,她道:“你知道了什么?”
楚桐笑道:“我自然是知道了胥老爷是你杀的,钟快腿和他老婆不是你杀的,还有--闻名江湖的杀手五寸一,就是你。”
听到最后一句,胡静方才变了脸色,她已完全笑不出来,目光森冷而锐利,冷冷瞅着他道:“你知道的真清楚啊。”
楚桐不为所动,依旧微笑道:“多谢。”
胡静眼中闪过一丝绯红,死死盯住楚桐那双幽深的眼睛,两人寸步不让的互相凝视了片刻。半晌,胡静的杀气一敛,苦笑道:“好胆识,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楚桐摇头,道:“我不知。不论你信与不信,我虽没有武功,想杀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静呆了一下,点头道:“我信。单凭你是他的朋友这一点,我就知道你不是好相与的人。”
这个“他”让楚桐心中一动,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道:“其实这件事若是到尊夫这里为止,还都与普通的推断相符,可惜中间多了一个变量,让我的想法完全反了过来。”
胡静虽知他在拖延时间,也忍不住奇道:“什么变量?”
楚桐微微一笑道:“就是假扮成女人的钟快腿。”
胡静愣住了,楚桐没有理会她,道:“事情从月前开始,其中诸般波折不可谓不复杂,我也只是推想。到了昨天,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她道:“你说,我想听。”
楚桐道:“看见胥老爷的尸体,我就知道不对:夏天天气再怎么湿闷,也不至于腐烂得如此之快。更不对的,是老余根本没有看出异样来。以他长年忤作生涯,自然是从肌肤颜色、浮肿情况、尸体有无损坏来分辨死亡时间。因都无异状,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当天气作祟。我本也这么认为,后来想到了一个可能,老余没有看出来,不是他经验有差,而是他不知道。”
胡静脸色冷凝,忽然扯出个笑容来道:“不错,他是平常人家,这些高门大户的事情,他自然是知之甚少。”
楚桐点点头,道:“有钱人家冬天的时候,常常会在附近高山积雪之地挖坑埋入冰凌积雪,待到来年夏天酷暑,再将冰雪运入家中地窖随时以备取用。胥老爷死的不是时候,大同县的老江湖钟快腿公差在外,尊夫生怕没有人能认得出这是五寸一下的手,就以布包裹了胥老爷的尸体,放在家中冰窖里。冰雪温低,不但保得尸体不腐,也可让伤口没有异变。可是经此保存的东西,若要腐烂会比正常速度快上许多,老余他们去的时候伤口轮廓还算清晰,我去的时候已经开始变色,就是这个缘故。”
胡静道:“你去摸发根,自然是因为冰雪寒气会在毛发之间聚集,遇热成水。胥宝定那天回来没有沐浴,又是傍晚,水气从何而来,就一清二楚了。”见楚桐没有搭话,她又道:“那时你想必已怀疑我们夫妇,只是会知道这些,证明你不但出身名门,江湖经验也相当老道。”
楚桐避而不答,道:“那时我倒没有怀疑你,但胥老爷这一死,尊夫受益匪浅。刻意要他人觉得是江湖杀手所为,又显得别有嫌疑。只是我当时虽然怀疑,却知道证据不足,胥府在官场上势力不小,哪怕我铁下心豁出去,也未必能拉他下马。”
胡静终于一点点恢复了血色,她依着一边坐下,笑道:“你运气可说太好,当时来了调令,这案子就一甩手给了下任。”
楚桐却笑不出来,道:“这么说,那商人李赫运气实在可说太差。原本这件事就鞭长莫及,我又不是多么正直的好人,想说算了,结果你们居然找上门来。”
胡静叹了口气,道:“钟快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贪杯。他在席间和人说起这事,正好那人是胥子常的朋友,就当笑话讲出来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胥子常当时就打算杀钟快腿灭口。”
楚桐问道:“去假作刺杀钟快腿的,是你还是你丈夫?”
胡静道:“是我。我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要再提此事。”
楚桐忽然又笑了,道:“若因为秘密灭口,那被灭口的人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秘密不再是秘密。你如此做,明明是希望他来找我,然后将我一起除掉,又何必说得如此好听。”
胡静居然没有反驳,道:“我当时自然以为是在做好事,其实内心深处,未必不是这样希望的。嘴上说嫁为人妇退出江湖,临到头来,依然是习气难改,一心只想刀口上见真章。”
她一直神情恍惚,似是摇摆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楚桐不便多言,道:“他果然如你所愿。尊夫自然不晓得你的作为,定是四处派人寻找,正好为着法事,有份的人都来到了京城。”
微微一笑,他道:“我一直以为五寸一云云是胥子常假托,从道理上也说得过去,他父夺权,自然不可让人怀疑。若没有五寸一这个幌子,首先的疑凶就是他。然而,我知道五寸一于五年前崛起江湖,后又消失无踪,这一年又再出现。若里面真有五寸一搀和,其中耐人寻味的事就变得太多了。”
胡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识破我的?”
楚桐笑道:“这要多亏温惜花。”他细心观察,发现说到温惜花三个字的时候,胡静身体轻轻一震,顿时心下雪亮,续道:“他告诉我那天在苏彩衣的小楼上看见假扮成朱嫂的钟快腿匆匆走过,这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和钟快腿约定,他老婆每隔一天送一匹布来,以报平安。他既然被要灭口的凶手吓破了胆,又知道胥家财雄势大必不肯放过追杀他,为什么甘愿冒险易容外出?”
胡静浅浅一笑,笑的十分忧伤,又像自语又像询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楚桐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为了出去见一个人,一个不合适、或者说不能出现在青楼的人。这样的人,我想来想去,除了夫人你,就没有别人了。”
胡静低眉敛目,无限轻愁的模样十分引人爱怜,她就那样微摇头,道:“我有次被丫鬟陪着去买胭脂,在街上看见他老婆,立时就起了疑心。追踪到迭翠坊后,心里更是害怕--像是这样避人耳目的办法,不是钟快腿可以想出来的,说明后面定有高人相助,所以……”
楚桐道:“所以你就想法接近他们夫妇,你既生得柔弱,又摆出一副意图鼎立襄助为夫赎罪的样子,加之胥子常确实没有动作,终于还是得了他们的信任。此后,你就挑拨钟快腿来监视我,唉,那天晚上温惜花看见的夜行人定是他无疑。他告诉你我的情形之后,你知晓杀我不死,就装作无意的把此事露给胥子常知晓。”
胡静木然道:“或许你不知道,那日我们就在居古轩陪翁老板饮茶,否则给个天做胆,胥子常也不敢如此之快的下手。”
楚桐轻嘲道:“该是你们夫妻鸿运当头,还是他们夫妻命犯太岁?这最后的起起落落,就不必我再说了吧。”
胡静右手一展,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她洁白如玉的皓腕间,她抬眼道:“这就是五寸一,就是它杀死了胥宝定。我嫁入胥家的那一天,曾在心里对天发誓,再不让此刃有染血的一日。怎知世事难料……楚大人,你果然明察秋毫,刚刚所说句句属实,其中关节并无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