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于情于理,田仲骐这一大姐唤的并不过分,只是从妇人的表情看来,她似乎不领这个情。
妇人冷冷的瞟了田仲骐一眼,随即掉头走回客厅,示意要田仲骐先坐下再说。
他是坐下了,但是目光仍旧不住的四下探望,着急的搜寻着郁郁的身影。
郁郁明明知道他已经来了,怎么还不出来见他呢?
“你是在找净悠吗?”郁家大姐——郁净娴突然开口问。
“嗯!”田仲骐无措的两手交握放在大腿上,腼腆的点头微笑。
郁净娴定定的瞧了他半晌,神色诡异的开始让他觉得有些不舒坦,一直到田仲骐自觉忍无可忍之际,郁净娴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跟我来吧!”郁净娴直接走入屋后的佛堂。
田仲骐还在纳闷她怎么会带他到这里来,当他站在佛堂正中央,瞧见供桌上的牌位时,他整个人傻了,
“这就是你想看的净悠!”她带一丝偏激的语气嘲讽道。
怎么会……
田仲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愣愣的盯着写着郁净悠三个大字的牌位许久许久……突然他咧嘴笑着摇头。
“不……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郁郁怎么可能已经死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阿姨她真的已经走了,已经有二十年了吧!”方才应门的男孩突然出现,帮忙他的母亲补充道。
走了?!离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郁净娴逼他好好的仔细瞧瞧供桌上的牌位,瞧清楚他多年前到底对郁郁做了什么事!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跟你跑到台北去闯天下,结果换来的是什么?一句‘对不起,为了我的将来和前途着想,我必须娶我老板的女儿为妻,所以只好请你委屈做我的地下夫人’……你怎么敢跟净悠要求这种事情!为了你一句要到台北打天下,她不惜抛下了爱她的父母亲,结果看看你到底为了她做了什么?!田仲骐,真亏你说得出口!”
田仲骐被郁净娴逼得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上墙壁,才颓然的跪倒在地,两眼茫然。
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田仲骐不禁低声帮自己辩驳。“我……我也只是希望能够多赚点钱……这样……也能给郁郁好一点的生活……”
“净悠她倘若是那么看重物质生活的人,那她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的跟你到台北去了!”瞪着跌坐在地上的男人,郁净娴激动不已的反驳着。
只是……现在她再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呢?即使能用话逼得这男人愧疚至死,也换不回妹妹的一条命啊!
待心里的气愤不复一些后,郁净娴突然转身离开佛堂,等她再度回来时,手里头多了一本泛黄的画册。
“虽然我还是无法原谅你,可是净悠生前托我一定要跟你说这句话,她说她从没怪过你,甚至还很庆幸你当年没有选择跟她结婚。”
为什么?!
红着眼眶的田仲骐蓦地抬起头望着郁净娴的脸。
“因为,我妹是得血癌去世的!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外头熬了多久,因为等到她昏迷而被人送到医院时,我们才知道她仅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活了……”
郁净娴忍不住伸手拭去滚落颊边的泪,忆起从前……
躺在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郁净悠原本就显过白的病容更为苍白。
“其实,我没打算要回家的。”
她望着一家人担忧的面容,眼里写着深深的自责。
“尤其从医生的嘴里我知道,癌症是一种很花钱又治不好的病症之后……我不想为了我一个人的病,却拖累了全家人的经济情况。”
“你还把我当成是你妈吗?”听到小女儿的说法,郁母气得忍不住掴了她一个耳光,不过打完后,她忍不住伤心的揽着女儿瘦削的肩膀,悲伤的放声大哭。
“什么叫拖累……我是你妈耶!你有困难回家来找我们帮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竟然把我们排拒在外,我看你根本就没把我们两个老的给放在眼里!”
“不是的!我从来没帮你们做过任何事,甚至还不顾你们的劝阻离家出走……是我先没尽到做女儿的本分,我怎么好意思再回家求你们帮忙。”
郁净悠心疼的拭去母亲颊上滚落的泪珠。“我知道你跟爸都很疼我,也因为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所以,我才更不好意思回来……我宁可希望你们永远记得我活蹦乱跳的样子,而不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连上个厕所,也都必须倚靠别人帮忙……”
郁净娴轻轻摇头,努力地晃去几欲滴落的眼泪。
“我想,她对你也是抱持着同样的心情吧!因为知道关心她的人会担心,所以才更不愿意让对方见到她生病的模样。”
郁净娴吸吸鼻子,将手上的画册交给田仲骐,声音哽咽的说道:“在医院的时候,我曾经私底下问她恨不恨你,净悠告诉我,她不恨,反而很为以后的你感到忧心。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从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她每天晚上都梦见一个自称是四十五岁的你红着眼眶来看她,然后每天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一大堆将来的事情,甚至到后来只要她一阖上眼,她便能瞧见你出现在她身边……
“我当时以为她是病糊涂了才会这么说,可是她却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说你跟她已经约好了,你会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来找她,还要我一定要拿这张画给你带回家去……”
田仲骐缓缓的打开已见泛黄的画册,里头仅有一张素描——
画中人物正是他现在这张历尽风霜的老脸!
田仲骐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
这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的玄,但是事实却又摆在眼前,二十年前的郁郁,怎么可能画得出二十年后的他的模样呢?
询问过郁郁的墓地,田仲骐傻愣愣的坐上计程车来到目的地,手里捧着一束香水百合,站在石碑前,一语不发的望着照片里郁郁巧笑倩兮的美丽模样。
“或许是因为一阖眼都能够梦见你的关系吧!不管身体有多痛,净悠一直笑容满脸,甚至最后那几天也一样……”
如果早知道他和郁郁仅剩几年的时间可以相守,当初他还会不会那么急着想要飞黄腾达?
记得他之前曾对郁郁许下承诺,等到他赚钱赚到足以买下一幢小屋、一辆可代步的车子,他便要把他最爱的女人给娶回家,然后再生一堆多到会吓死人的小孩,从此两人就这么幸福快乐的生活。曾几何时,原本单纯的梦想已慢慢变质!甚至到最后,他竟不惜用自己的婚姻来换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在年迈的父母双双去世,然后弟弟也在美国结婚生子后,他的人生,竟乏味到找不到一丝生活重心……
飞黄腾达又有何用?他却失去了这辈子惟一最爱的女人!
从口袋里掏出郁郁当年遗留下来的戒指和项链,田仲骐低下头看着它们,不知不觉,豆大的泪滴竟早已化成两行清泪,滴落在手心上的戒指上头。
当年他用针一笔一笔细细刻成的天长地久已快被岁月给消磨掉,而一直视它如珍宝的人儿也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只戒指和项链……
亏欠郁郁的,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弥补了!
田仲骐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墓前,忘情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