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赞美。”她虚应她笑笑,西方人一向不吝惜给予称赞,她会理智地告诉自己不必被这种国际礼仪给冲昏头。
“我的赞美使你感到不悦?”男人又朝她走近一步,奇怪她出奇冷淡的反应。
“不是不悦,而是不习惯,东方人向来不习惯赞美别人,当然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赞美。”她并没有说谎,从小到大,她的确很少被男人这么直接的赞美过,虽然大学时曾经有女同学狂恋过她,情书多如雪片,但是男人的赞美在意义上毕竟和女人大不相同。
“你是个很直接、很坦率,也很可爱的女孩子。”男人深遂的黑瞳中闪动著不可思议的幽光。
“谢谢。”一连串的赞美词让星石更觉得尴尬,她相信自己绝对不比昨天的金发美女漂亮,何况现在的她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头发乱得大概像鸟窝,当然就不会妄想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是不是在勾引她了。
“看,太阳要醒了。”星石走到车窗旁,想转移对男人的注意力。
天蒙蒙的亮了,薄雾将散而未散。
男人也走到她身旁,笑声突然变得很感性。“我很喜欢德国乡间的景色,像回到小时候读的格林童话里。”
“我也是。”星石情不自禁地低喊。“小时候很喜欢格林童话里的灰姑娘、白雪公主和小红帽的故事。”
男人沉沉地经笑著。“我们虽然住在不同的国家,不过看过的童话却是相同的,这种感觉很有趣。”
“是啊,真的很特别,你小时候住在哪里?”她的神态轻松自在了许多。
“义大利。”
星石格格她笑出声。“我喜欢吃义大利菜,特别是肉酱面。”
“听说义大利菜和中国菜很像,因此勾起我对神秘东方的兴趣,这就是我特别喜欢旅行的原因。”
“旅行?!”这两个字真刺耳,她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
男人微笑著点头。
“从十六岁起我就开始到处流浪,已经旅行过二十几个国家了。”在说这话时,男人的瞳眸跳跃著某种细微的火光,看似得意,也像骄傲。
星石感觉心口像被大头针刺了一下,她从没想过曾遇见一个和父亲这般相似的男人,而且不得不承认,这类的男人本身就散发著强烈而独特的魅力,就像风,风是极有创造力的艺术家,有艺术家的细致温柔与暴戾狂情,也许会因天空迷幻的颜色而兴奋,也会为了一幢百年古老的建筑而感动,如此一个细腻、优雅、拥有丰富内涵的男人,当然容易让人心动,特别是女人。
何况,眼前这男人还拥有一张无懈可击的形貌,说不动心是骗人的,虽然也曾经有过令星石心慌意乱的男人,但魅力都远远及不上眼前这个男人的十分之一,连一向自认冷静理智的星石都难以抵御了,更别提当年才十九岁的妈妈刹那间,星石似乎可以谅解少女时的妈妈何以会为爱疯狂了。
可惜风是教人难以捉摸的,捉不到也留不住,即使动心,她也只会静静伫立,欣赏风在她眼前幻变的姿态,因为知道风的性情,所以她不会认真。
“你也是到德国来旅行的吗?”
男人的问话将神游的星石换了回来。
“不是。”她摇头,直视著苏醒中的太阳。“我是来参加亲人的葬礼,等会儿就要搭机回台湾了。”
“是吗?”他微微一愕,很自然地靠近她,笑说。“下回我旅行到台湾时,能不能请你招待我呢?”
“不要。”星石反射地拒绝,却因为拒绝得太迅速了,男人的表情显得错愕,,而她自己也觉得尴尬不已。“对不起,我不习惯和旅行者交朋友。”她急著解释,偏偏这番话让男人更觉得狠狈。
“没关系,我欣赏你的坦率。”男人涩然她笑道。“在旅行中我遇见过非常多形形色色的人,往往能听见的只有礼貌的寒暄和外交辞令,很难遇见会说真心话的人,如果刚刚的拒绝是你的真心话,我一点也不会介意,甚至觉得很开心。”
星石愣住了,这男人轻轻松松就化解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温柔体贴得令她无法招架,其实她的个性才不坦率呢,她只是打从心底莫名其妙地厌恶以四海为家的男人罢了。
“你根本还不了解我,只凭三言两语就觉得我坦率?”既然说她坦率,她就干脆坦率到底好了。“我确实不喜欢招待一个旅行者,因为我讨厌旅行者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固定的朋友关系,每隔几个月,旅行者就会往他经过的国家留下一个心碎的女人,然后偶尔寄张漂亮的风景明信片撩拨女人破碎的心,我不喜欢旅行者,因为旅行者多半是自私冷情的人,他只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和热情,却不懂得什么叫负责任。”
星石像泄恨般地滔滔不绝,直到忽然发现男人脸上错愕的神惰,让她恍然征住了,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居然把个半生不熟的人教训得体无完肤。
“对不起……”她无措地低下头,困窘得脸颊发热。“你可以把我想成一个精神和心理都有病的女人,随便你怎么想都行,我得回去了,再见。”
星石匆匆转身,男人急切地扯住她的手臂。
“等一等!”他望著她,探幽的眼睛里漾著温柔的了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急跳了一下。
“不要。”她逃避他的注视,下意识害怕起他眸中那星星点点璀璨的亮光。
“那么告诉我你住在哪一个城市?”他俯身贴靠向她,柔声低询,十足倾听的姿态。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告诉你。”
星石迅即抽回手臂,仓促地转身拉开车厢门,躲了进去。
由于关门的声音太大,吵醒了睡梦中的美树,她睡眼惺松地看了星石一眼。
“星石,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星石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行李。“别睡了,快起来整理一下,我们要下车了。”
美树慢条斯理地起床,佣懒地打著呵欠。“终于要回台湾了,唉,时差还没调过来就得赶回去上班,想起来就好痛苦。”
“嗯。”星石虚应著,似乎隐约听见隔壁的车厢门被打开了又关上,她停下手中胡乱收拾的动作,不自主地发起呆来。
不管修养多好、风度多佳的绅士,遭到她这样无礼的拒绝,想必都会恼羞成怒的吧,这不就是她选择之下的结果吗?又何必在意,何必放在心上不安?
其实她心里真正不安的,是这个男人让他无法自控地表现出自己心底真实黑暗的那一面,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缺乏自制过。
“我的采访稿还没写完,回去不知道赶不赶得及送排版……”
星石根本没有把美树的话转进耳里,她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回声──“我叫苏星石,住在台湾台北,你呢?你呢?”
在爱情来临之前,她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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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塞亚倚著车窗,慢慢喝了口热腾腾的义大利咖啡,在涌动的人群中,他看见了苏星石。
他注视著她,在灿烂的阳光下,清清楚楚看见她的发色是棕褐色的,而几近透明的白皙皮肤以及揉合了东西方的绝美轮廓,吸引住他的全部目光。
她背著一袋行李,一手拉扯著一名黑色长发的东方女子,目光不时东张西望,样子像逃难似的紧张和不安,他的嘴角不自禁地涌起一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