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早已不在人世,但是「寒花宫」与「墨衣教」却传承下来。「寒花宫」与世无争,几百年来倒也没什么变化;「墨衣教」则不然:随着商路的开辟,西域一带也渐渐繁华起来。商旅多了,游人多了,武林中人也多了,然后--中原武林的势力,也就渐渐扩张到了这个西域边陲之地。
第一个进驻西域的,就是被称为「天下第一魔教」的苍圣神教。
苍圣教此时建教已有五百年,正是其势力达到鼎盛时期--南到海南,东限扶桑,西及蜀地,北凌长城--几乎整个中华大地,所有地方都有其势力分布。而教众也日渐增多。苍圣教统治者素有称霸野心,但并不残忍无道,大凡教众皆可受到圣教保护。如此一来,地方上许多贫苦百姓就争相入教,寻求庇佑,甚至因此向从前欺压自己的人复仇。
可以说,苍圣教许多行径,还是颇得民心。
但是,苍圣教野心极大,几百年来一直对正道门派虎视耽耽,而且其教众行事不拘礼法,往往颠覆传统,有时也过于卑鄙。因此正教中人对之总是大摇其头,恨之入骨,称为「魔教」。
这一年,苍圣教开始向西北扩张。
「墨衣教」长老石若天坚持要维护「墨衣教」尊严,抵抗到底,誓死不为苍圣奴仆;然而,教主过缘却顾念教众生命:苍圣势大,战争若启,西北一带将是生灵涂炭。
尊严与生灵,两难抉择。
过缘最后选择的是:投降苍圣,保全无数教众的生命。
那一天,石若天提着长剑,狂笑如魔,满脸血泪地闯进过缘的卧室:「……就为了想要苟且偷生,就连自己家园的尊严都可以放弃……过缘,你不配做教主!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提着剑,是来杀过缘的--不能忍受,不能忍受这种丧失尊严的屈辱!
剑光一闪--
血飞扬……过缘没有躲避,没有挣扎,有的只是淡淡的笑容,惨然的。
他说:「正因为我是教主,才更不能容忍自己--我不能容忍自己无法保护教众,不能看着他们在苍圣教的刀剑下流血丧命!所以,我选择了投降……」
「但是……」他凄凉又似满足地笑了,「若天啊……身为教主,却要臣服于暴力,背上千古骂名--你以为我这样活着会比战死快活?」
一剎那,石若天呆住。
过缘的血,溅在他脸上、身上,温热。尊严与生命之间……过缘选择的,却是无数教众的生命。
这一年冬天,「墨衣教」正式向「苍圣教」投诚,改做苍圣「西北分坛」,坛主即是过缘之子过心痕;而长老石若天为「辅助长老」。「墨衣教」教众,尽数投诚。
那一年的雪,下得很早。
三百年转眼即逝,「墨衣教」的恩怨,却还没有了结。
「石魁长老,就是石若天的后裔。」屠浮生淡淡说着,脸上犹带着笑意,「他,可是从小就把复兴墨衣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使命一样呢……」
柳煜云没有说话,屠浮生更是兴奋,咯吱咯吱怪笑起来:
「呵呵呵呵……他还以此为目的,招徕一大批高手置于旗下,日日夜夜布置着怎么反叛圣教。那一天,他听说公子来了大漠,生怕你会扰乱他的大业,就紧张兮兮地命令我来这里……呵呵呵呵……」
「他可有多傻!巴巴地希望我们为了墨衣教去勇敢冲锋,和苍圣教拚命!开什么玩笑,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还执着个屁!……尊严什么的值几个钱?能比性命重要么?」
「我看啊……他不过是想要借此过把教主瘾……」
听到屠浮生话语,好几个热血青年已经按捺不住,想上前一剑结果了他,却被身边长辈拉住了;拉住他们的人,也在暗地里握紧了手中兵刃--这里的人,都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江湖人。他们也曾经干过很多坏事,犯下不少杀孽。但听到这一席话,他们只感到憎恶!
许多人,已经暗暗希望柳煜云此时动手,解决这个卑鄙小人。
「屠老爷子。」一直沉默的柳煜云,终于开了口,语气很淡,很宁定,「你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情报,是想求我饶你一命么?」
「不敢不敢……」屠浮生眼睛眯成了两条线,却掩不住眼中惊疑不定的神色:自从他讲到「墨衣教」的往事,柳煜云的举动神情,就一直在他预料之中。但是就在方纔,这个少年竟突然间镇定下来,莫测高深。这发现,令他有些心乱。
柳煜云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石魁。我也认为,把几百年前的恩怨延续到今天,根本是没有必要的--」
屠浮生微微喘了口气,却发觉抵在咽喉的「冰心针」微微向里一送,他顿时不敢乱动。
「但是,我尊敬他的执着。」柳煜云眸光清亮,看着屠浮生时,却是冷厉如刀,「他是我尊重的对手……所以,我打算帮他做一件事--」
屠浮生终于惊慌起来:「我、我……你不是想饶了我……」语声到此,嘎然而止--
一只冰冷的针,已经深深刺入他咽喉。
寒气顺血攻心,剎那间,屠浮生惊恐的神情僵硬住。他的身躯,也随之缓缓倒地。
「我要替他解决你。」
冷风轻轻扬起白衣少年的衣袂,像极了少年的神情--孤清,肃杀,冷冷的杀气里,却有着无声的落寞。仿佛被那种有质无形的杀气震慑了一般,一时再没有人敢上前一步,空气也似乎凝滞了,风里,只有低低的呼吸声。
静,不是死寂,而是肃杀。就如同秋风乍起的剎那。
许久,才有人动了。
动的人是一个紫衣的青年:二十八九岁年纪,剑眉,星目,身材高挑,看上去似乎该是个怒马狂花笑歌江湖的少年人,然而眉目间淡淡的风霜之色,却已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青年分众而出,一步一步走到柳煜云面前,步子很稳,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轻浮。然后,他很恭敬地向这个几乎小了自己一半的少年举手为揖:
「在下杀主良梳,见过柳五圣使。」
他这话不卑不亢,却引得众人微微动容:「杀主」良梳--传说中的神秘杀手,曾经于一日之内单枪匹马刺杀数字一流高手的杀手--这就是「杀手之主」!
没想到,竟只是一个三十不到的青年人。
人群有些骚动。良梳丝毫不去理会,只看了柳煜云一眼,微微一笑:
「柳五圣使知道,我是个杀手,在这里的诸位也是。杀手的职业,就是收钱,然后杀人。」他说到此,顿了顿,「我们与你之间并无恩怨,更不想介入苍圣、墨衣的争端。这次的事情,我们事先确实是不知情,也绝对没有意思要和贵教作对,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这一席话,却是把杀死村民的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柳煜云微微一怔:从刚才良梳的步法、气度判断,此人的武功修为尚在自己之上,再加上这许多帮手……权衡实力,他要杀死自己二人实在是易如反掌,却不知为何,他竟然向自己示好?
不过,他既如此说了,眼下也只有应承。而江湖上,也确有「冤有头,债有主」一说,如今主犯已经伏诛,也没必要与一群杀手纠缠不清。
遂点头道:「在下明白,良先生请便。」
良梳一招手,引得众人纷纷离去。众人本来已对柳煜云心存畏惧,害怕他愤怒之下,不顾「杀手道义」来为村民复仇,此时良梳轻轻几句话,竟能令一场血光之灾化为乌有,心下自是感激,也随之纷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