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剑一推,回鹘人连人带刀一齐向后飞出,撞在案桌上,几件刀具禁不住他这一撞之力,当啷当啷跌落在地。
回鹘男子吃了这一记,一时爬不起身。
韩剑心下歉疚,走近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你不用跟我拚命,我弄坏了你的刀子,自然要赔偿……」回鹘男子见到银票,眼光微微一变,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韩剑更觉愧疚,伸手去拉那男子:「我知道是我不好……」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
因为那回鹘汉子忽然动手!不是普通的交手,也不是愤怒的拚命,而是,暗杀──
暗算的暗,杀手的杀!
就在韩剑说到那句话时,回鹘男子一招手,刀光乍然闪动!
此时的刀光,不是狂沙飞卷,而是流星的飞坠。男子手一招,刀具店里无数把亮晶晶寒森森的利刃顿时飞起,向韩剑急袭!
刀光泛出青蓝色的晕影,那是猝了毒的刀刃,却美丽如七夕银河中烂漫的星光。
韩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这个集市,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为了杀柳煜云而伏下的陷阱,此时,自己却先踏了进去!
--自己真蠢,但是,柳煜云该怎么逃生?该怎么……!
当生命到了最后一刻,脑海中的人是谁?也许,是初恋的情人,也许,是该尊敬的长者,也许,是纠缠一生的宿命之敌……然而,韩剑面临死亡,想起的却是一个少年,一个自己几乎因他而死的人。
「几乎」,这里说的是「几乎因他而死」--事实上,就在「流星刀阵」的光芒要穿过韩剑身体的那一瞬间,白影闪动,银光乍起!
一个纤小的白衣人影,蓦然抢了进来,伴着一阵江南雨:细细的银索,密密地织落,远看似疏疏几道,近观却是如雾如纱,风吹即走,斜斜纺出一片烟水如画雨如诗。
如诗如画,却是那梦中的江南小雨。
回鹘汉子几乎要冷笑了,他不懂,这种轻柔无力的招数,简直就是花拳绣腿--这种软绵绵的武功有什么用?最多,也只是形式漂亮罢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一凉,他伸手一摸,有一点点血迹,然后--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他的头颅已经滚落下来。
骤然出现的柳煜云,竟然只在一剎那间,就杀死了回鹘汉子!然后,他拂袖,冰弦银索飞舞,挡开了所有袭来的刀光,很轻松,甚至很轻柔。
韩剑本来自知必死,没想到柳煜云竟出手救下自己,还杀死了暗算者,心里一松,先前的怨气也消失净尽。
「咳,你来得可真及时,我还以为要没命呢……今天真是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柳煜云轻轻扬眉,流出十分的杀气,「……这句话,你留着脱险后说吧。」话音未落他一挥手,银索飞袭,杀了一个围观者。
「你!怎么……」韩剑还想追问,却发觉围观的人们已经变了,变得杀气腾腾--集市上所有的人都是杀手!
没有时间让他震惊,先前那卖西瓜的老儿取出一对流星锤,呼呼舞动着已向他脑袋飞砸过来,活像一座大山从天而降!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卖首饰的女子也抽出一双精致的银钗,纤指轻拈,点点细碎的银光从流星锤的空隙间,打向韩剑!
更绝的是先前那几个低头默颂《可兰经》的回鹘男女,居然一扬面纱,葡萄干顿时如大雨倾盆撒下:红的,紫红的,金黄的,翠绿的,灰绿的……各式各样都有。
韩剑举剑一架,好不容易挡住流星锤的一击,却也震得手腕发麻,眼看着女子的银钗姿势曼妙地点向自己腰间,只好施展师授擒拿手法,勉强与之周旋。
他本来武功尚可,只可惜少了许多临敌经验,真正动起手来,竟是左支右绌,破绽百出。此时若有人从旁进袭,着实无力抵挡。
幸好有柳煜云在。
柳煜云武功虽高,身体却荏弱,本来是不能抵挡众人的攻势的。但是,他并不直接挥动银索战斗,而是以奇绝的身法穿梭在众人之中,时而带动判官笔挡去长刀的攻击,时而将「天雷掌」掌力引到使双剑的人身上;有时也趁着对手露出空隙时,挥舞银索杀死敌人。
人数渐渐少了,但后面的人流接着涌动,补充前面。
剧斗之中,韩剑紧咬牙关,拍出双掌,正中一个女子双肩。女子哀呼一声,溅血飞跌出去,显是不活了!临死前,她惨呼一声,分外凄厉。
韩剑心里剧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几乎不想去管向自己头顶砸到的流星锤,几乎想要放弃逃生--却忽然觉得,脸上溅到几点水滴,热的,腥的……是血!
他骇然回头,只见柳煜云右肩上已红了一片,他……受伤了?
一个中年男子正举掌向柳煜云拍来,气势如惊涛骇澜,怒潮狂涌……这样的掌力,他就算没有受伤也难以抵挡!
这个男子是高手。
掌力震得少年白衣飞扬,白衣下的身子更是单薄。柳煜云身子微侧,冷冷看着那男子,眼眸清亮,却有如冰雪寒冷。
掌力笼罩住他身形,没有办法躲闪,也没有办法挡架!
而他身后,是自顾不暇的韩剑。
银光忽然闪起,男子不觉微微冷笑:还想反抗么?
他轻轻侧身,已闪过突袭而至的银索,径自加大了几分掌力:几个动作均十分细微,却精妙得令人惊叹,能躲过柳煜云「冰弦银索」的一击,已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而能够如此举重若轻地做到,更是足以称雄一时。
但这男子显然并不满足。他本来就是西北一带宗师级的高手,对武学痴迷入骨。加入暗杀行列倒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与昔日寒花宫宫主的唯一传人交一下手,见识一下寒花宫的绝技。他的计划,就是在十招之内,亲手杀死柳煜云。
掌力打到柳煜云身前三尺之遥,男子的脸色骤然一变,不知是欢喜还是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只一瞬间--
男子忽然倒了下来,背心插着一柄短刃,兀自闪着寒光,仿佛夺命的使者正要引他的灵魂往生,男子微微看着前方一角白衣,嘴动了动:
「你……怎么……做到……?」
掌力在男子倒下的同时消散。柳煜云静静看了他一眼:「一开始我佯装被你所伤,令你轻敌,然后在你发掌的时候,用银索牵动地上的刀具,从背后击杀你……就是这样。」
「真是……可惜……」男子有些遗憾似地笑了,「居然……没能从正面……看到寒花宫的绝技……」说着,溘然而逝。
他死,却瞑目:他是为武而生的人,即便为武而死,也是无怨无悔。
柳煜云看着男子死去,微微一怔:无怨无悔……他是不能理解那种对于武学的狂热,但是,那种飞蛾扑火一般的痴傻壮烈,和踏上征途的孤独执着……他知道。
明知道,结局如此,明知道,无法改变,却努力,却付出一切……
所以,无怨,无悔。
他举袖,挥索,杀死两个偷袭者,然后银索自一柄长枪上借力,在半空中一转,将韩剑身边那使流星锤的老人一击解决。
韩剑正自心神大乱,忽然看见身边那使流星锤的老人直挺挺倒了下去,心中一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上一紧,一只冰冷的小手握住了自己。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