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前掠之势很急,心情也很急切,这是自己初出江湖的第一场硬仗,初试锋芒怎么可以输?更何况那人暗算在先,论情论理都是在自己这里!
他气势如虹,他气势如龙,他气势——
……不知是什么绳索一类的东西,就在韩剑飞掠而前直捣敌人的时刻,在他左足之上轻轻、小小地一绊——
「啪!」
事实证明,一个人,无论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要小心留意自己的脚下——韩剑气势汹汹地追击敌人,却不防脚下一绊——顿时重心不稳,啪,我们的韩大侠就呈「大」字型地趴倒在地上……
韩剑一跤摔倒,下巴在地上一磕,眼前一黑。他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冷冷地问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做什么?」
韩剑心头一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失手,原来暗算自己的就是这个说话的少年!这使他一时怔忪,直到那少年后一句话传入他耳际——
什么什么?!鬼鬼祟祟?!别忘记是你先暗算我的!
怒火一下子窜上来。韩剑猛得跳起身,大声叫道:「谁鬼鬼祟祟……咦?——」
他蓦然顿住了。
眼前所见,是一袭如被霜色染透了的白衣——
白衣下的少年,清秀而苍白,荏弱如风中一叶。然而,少年长眉如剑,一双眼眸清如水,寒如月,看来竟是煞气凛然!
这少年,竟能同时拥有出尘的清丽和人世间的英气。
然而,令韩剑震惊的,不是少年的容颜神韵,而是少年的年龄——他竟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时又反应不过来,他只呆呆地指着白衣少年,说不出话来。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微微沉吟:「看来,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适才是一场误会,还请阁下速速离去。」
韩剑万不料那少年了解自己并无恶意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自己走,不觉张大了口:「你、你要赶我走?!」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不错。」
不会吧?韩剑实在有点搞不明白,这古庙之中的少年……当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
「这庙虽然小了些,住两个人也不会太挤;外面天已经黑了,就算没有风沙,也有虎豹豺狼,万一我是伤者,出去可能有性命之忧……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自私?」
白衣少年眉一扬:「你不走?」
韩剑本来也非死皮赖脸之人,只是见那少年小小年纪竟然霸道至此,心中不忿,忍不住说他两句;不料少年还是一个劲要赶人,倔强脾气不禁发作:「你如此性情,今日别人瞧着你小,尚还让着你几分,以后……以后吃了大亏,就后悔莫及!」
白衣少年要赶韩剑走,本来也自有原因,没想到那韩剑竟一口咬定了自己「霸道自私」,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懒得和他辩解,只淡淡道:「好,你不走,我走。」说着再不理会韩剑,白衣轻晃已到了门口。
韩剑不想他如此反应,忙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少年衣袖:「喂,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算了,不必出去……外面凶险多。」
白衣少年至此,已经对韩剑的迟钝佩服到五体投地,回头看见韩剑一脸诚挚,忽然就起了促狭之念,似笑非笑地回他一句:「我要走,可不是认错,而是因为——你啰嗦!」
话音未落,他长袖一夺,轻轻松松甩开韩剑的手,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出。
只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韩剑。
什、什、什么?他不认错还说我啰嗦?!我哪里啰嗦?——哼!这少年心性如此顽劣,朽木不可雕,我理他做什么?!
韩剑自顾自生了一会儿气,不觉腹中有些饥饿起来。他站起身,推门而出。
大漠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填饱肚子,当然也只有自力更生,自强不息了。嗯,过去常常听恩师说,大漠里的英雄往往是靠一手超绝的武功,弹指射鹰,徒手搏兔,以获取食物……想来,有自己这么一个举世无敌的未来大英雄在,那些个鹰啊兔啊,应该会自动跳进火堆变成烤肉供自己享用吧?
自嘲般地想着,韩剑推开了门。
门外是大地。韩剑不觉怔住,也站住了。
大地无垠。而月光始终淡淡的,如薄雪,如微霜,寂寞清冷得令天地也沉默。
自古英雄多寂寞。而岁月如梭。就在韩剑此时所见的月光下,曾经有多少豪杰白衣如雪,抖擞了少年志气,挥金戈,披月色,千里跃马斩匈奴;也曾经有多少红颜,只为了一个月下的承诺,风雪立中宵,为君伤魂垂泪,却连泪珠也被这月色化作了寂寞……也许,还曾经有位少年,在月色下初遇了天上的仙子,从此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伊白了少年头、浪迹天涯终不悔……
千古明月,一时豪杰。无论是刻骨铭心,还是淡淡无痕,此情此景里前尘往事已无迹可寻。只留下月色,照亮了一片凄寒。
风徐徐吹来,韩剑忽然觉得有些冷,他还不明白人生的寂寞,只是忽然想起那个清秀而英气的少年——那踏着寂寞的月光行去、直到自己也融化在一片清寒中的小小人影……
正想着,远处几声狼嚎,借着月色听来,分外真切凄厉。
韩剑不觉打了个寒颤,暗自寻思:「这个少年虽然性子顽劣,但是并无大恶——我怎能让他葬身狼腹?!」越想心下越是不安。
韩剑猛回头,解了马缰,驰骋飞奔,向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急追!
月光照在戈壁滩上,砂石泛着幽幽冷光。
韩剑纵马急追!
他不知道少年的脚力如何,也不知道少年离去的具体路线,要追上白衣少年并不容易,但是,这件事他一定要去做——他不想为自己留下遗憾。
黄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呼啸一声,撒开四蹄,奔驰如疾电!
韩剑追出几里,才略略放慢速度,向周围一看,但见四野茫茫,月色如霜。不由得他心中一悸,究竟是自己追错了方向?还是那少年竟已葬身狼腹?
心,没来由的一阵抽搐。
韩剑低头勒马,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眼睛一亮——
天与地的尽头,有一点小小的白影,与月色化为一体的白!甚至,还带了月光的孤清。
韩剑大喜,一拉缰绳,黄马顿时化做一支快箭,直追那小小的背影!黄马的速度果然不凡,片刻之间,韩剑已到了少年身后三丈远处。
少年单薄的白衣近在咫尺,韩剑减慢速度,招呼一声:「喂,小兄弟!」
少年连应也没应一声,好象完全没听到。
「喂,叫你啊!」还是没回答,连白衣也没动一下。
韩剑这下可火了,我为了你的安危,不顾饥饿追到这里,你居然连头也不回一下,应也不应一声!
「喂,小子!要不是我好心来保护你,你被狼吃了还不知道呢!喂!你、你听到没有啊?」
依然没有回答。
韩剑怒火徒生,暗想这小子当真是不知死活,被狼吃掉也是活该,我又何必理他?想到此,便要勒马回头,不顾而去。一瞥间,却见少年荏弱的身影走在空旷的月光里,仿佛随时都会淡去无痕。
没来由动了几分怜惜,竟不忍离去,韩剑暗叹:我果然是心软啊!
「唉,算了算了,你不回答就算了——但是沙漠太危险,你一个小孩子家实在不适宜来这里……好啦!幸亏我良心好,就保护你直到你走出沙漠,好吗?……唉,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想的……」韩剑口中喃喃,跟在少年身后,徐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