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拉开,而后被掩上。
偌大的房中只剩得一桌原封未动的冰冷膳食和,一个落寞的身影。
将寒风隔绝在外,暖乎乎的室内圆桌上摆放着不少佳肴,虽不能与长安府邸内的伙食相比,但毕竟历经了数十日的干粮生活,有热食可用自是天下之大幸福。
因此,慎南很勤快地动着筷箸,斯文而不失速度地将美食扫入腹中。
“云奔浪便是你的命定之人?”不紧不慢地用着晚膳,水扬霁顺口提起话引。
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慎南如此作答,“对,所以,往后的日子我会非常辛苦。”
“确实,他看来就是道貌岸然的模样。”
“请不要这样说别人的心上人。”瞧了水扬霁一眼,慎南又道,“不过,哪一天我真的为此而英年早逝,还要请你帮忙收尸,顺便把骨灰送到那个八股的府上。”
“我会记得的。”水扬霁应声而扬眉。
“不错,五年前的水扬霁至少回来了一半,这都是飞瀑兄的功劳。”慎南继续大啖美食,“只可惜,也仅止于一半而已了。”
“何来此说?”
“你真的认为云流溪比较好吗?”不直接做正面回答,慎南暂时岔开了话题。
“虽不敢断言,但她确是我十年来一直等待的人。”
“想不到你如此拘泥于过去,而不肯睁眼看现在。”慎南唇边的笑有一丝凄然,“……也好,再不消多久,或许你就能永远守住你心里的那个影子了。”
“什么意思?”慎南别有深意的话语让水扬霁的不安和疑虑攀升直最高处。
“既然你不在乎,又何必关心。”低下头,继续用膳,“也或许,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别跟我打哑谜!”水扬霁渐渐失去了应对的从容。
“占卦上显现半月后你会有一场战役,至于这场战役对你的意义,只有两个极端——非大喜,则大悲。”
“胜败乃兵家常事。”
“不,不仅止于此……但究竟是什么,我却无法告诉你。”慎南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毕竟,我只得通晓一半的天机。”
“我明白了。”水扬霁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在简略的敲门过后便径直而入——
“吃饱了么?”愕然抬眼,瞧见的是云奔浪不善的脸色。
“饱了。”
话落,腕上的绳子便再度回到某人手中,成为‘阶下囚’的象征。
“多谢水将军招待。”
不顾慎南哀怨的眼神,云奔浪分外生疏地与水扬霁话别后,便拉着慎南离开了别邸。
是夜。
尚无几处景物的园内越发地显出落寞,无叶的槐在夜色中寂寥地伸展着错落的枝条,日间残留的积雪在枝桠间静静地映出惨白的月色。执酒而立,黑色长发与青色衣袂轻轻飘动,眼望天际,默言无语。
“无眠?”
自拉开的门里跨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向青影所立的方向。
“对。”
不曾回首,黑得见不到底的眸子依然凝视着那孤独地悬于夜中的皎洁明月。
走至他的身侧,水扬霁亦看向夜空,“是为了明日云流溪到达一事么?”
“一半吧。”
举杯饮去几分酒,云飞瀑低低答道。
转首,却发现那微肿且泛着淡淡淤青的脸庞,错愕之下不禁伸手捧住,将之转向自己——
“这是云奔浪干的?”不善的口吻里隐藏着的,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手足之间偶有摩擦也很平常,更何况奔浪他出手的缘由一如你新婚那一夜的行为。”淡淡地,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气氛微微凝结,寒意更浓。
适时地转开入眼有几分凄惨的脸庞,不想让之在水扬霁的眸中多做停留,“明日流溪就会到了,我的责任也了了。”
“何时离开?”
“黄昏时分。”
“往后……我们可会有相见的一日?”
“你是流溪的夫婿,我们自有机会见面。再见之时,我们是兄婿,亦是朋友。”饮尽杯中酒,冰冷入喉,却灼烧着思绪。
转身离去,在雪地上留下空茫的脚步。
依然不曾回首,只是,眸中黯然,不复光彩。
待到再闻声响,受伤的脸庞亦再度被托起,暖暖的指腹,微温的软膏,在淤血聚集的肌肤上缓缓游走,微微的刺痛过后便是一片清凉。
错愕地抬眼而望,却望入一双深邃的眸子……怔忪间,唇与唇已温柔相触,令人措手不及的深吻随之而来……
沉沦,一如没顶;升华,一如身轻如烟。
“如果……你是女子……那该多好……”轻抚着他的唇,宛如千年未完成的遗憾,水扬霁那样低地呢喃,只得他俩与风儿听见。
“可惜我不是。”淡得看不见的笑容,却涩得教人痛彻心扉,“过了今夜,我们只是熟悉的陌路人。”
言多,只如累赘;情多,只能随风。
千古不变的恒理,在千古不改的世风下,依然千古不曾动摇。再深的情,再浓的意,面对无法摆脱束缚的心,依然脆弱,依然只能飘散于风中……
黄昏时分,凝视着那渐渐远去,毫无留恋的身影,身躯仿佛被切去了什么,空洞得令人心悸,落寞地叫人心颤……
“夫君,二哥已走,我们进去可好?”
立于身边的,依然是个修长高挑的身影,美丽一如他熟悉的那张容颜,不,或许,比那张容颜更美上几分。
颔首默许,引领着娇美如花的妻子往别邸里走去。
日子,平淡如水地流淌着,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转眼便流去了三个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不可否认,双生子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于容貌,于嗓音,于性情,于举手投足,于一颦一笑。然,飞瀑终究身为男子,而流溪毕竟身为女子,后者无论是在那一方面,都比前者柔媚上些许。也正是这些许,才让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个随性随意的心中人;而是真正的水夫人云流溪。
处理完一日的军机,水扬霁满身尘仆地回到别邸,方在厅中坐下,流溪便领着贴身丫鬟清秋姗姗而来,后者手持一盆放有帕子的清水,前者捧着一盅好茶。
“夫君,梳洗一番可好?”
言语间,纤纤素手已将拧干的帕子体贴地递了上去。擦去一身的劳累,再用一杯清香四溢的好茶,身体的倦殆感便迎刃而解。
在唤清秋端下水盆的同时,流溪亦不忘交代她取回厨房刚做成的点心。
“你真是个贤妻良母。”凝视着流溪温婉的笑颜,水扬霁低低地赞道。
“夫君过奖了,流溪所做都是一妻子该做之事。”平静地回视着水扬霁的专注,流溪淡淡地笑道。
“欲问夫人一个问题,望夫人能平复我心中疑虑。”
“是什么,夫君?”
“当初夫人为何要请兄长代嫁?”
沉思了片刻,流溪从容道,“在诉说缘由之前,流溪还斗胆望夫君能见谅流溪的一时糊涂。倘若夫君听后不能谅解,那么流溪愿意承担任何惩罚。”
“说吧。”
“正如我二哥所言,流溪在知道自己身为夫君未婚妻的情形下仍是在一次参拜祖宗的祭祀中遇上了心仪之人。虽情心萌动,并与之两情相悦,但却始终知道这是不该的。因此,我在夫君差人前来下聘之时,便下定决心切断这段情缘,从此不再与他相见。
然叫我惊心的却是,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即将成亲的消息后,当着我的面下了毒誓,今生非我不娶。他的家中虽有兄弟数人,然他却是最得宠爱的一位,他若终生不娶,其双亲定会哀恸不已。最终,我还是被打动了。同时,也出于自己的私心,我答应了他迎亲的前一夜与他私奔,并苦苦请求与我无论于神,还是于貌都十分相近的二哥代嫁,拗不过我的泪眼婆娑以及我云家的家训所至,二哥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