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只有一个,而那人远在天边。
“你手里藏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用着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韩仰玉盯着李婉英紧握不放的手。
“没什么,是我随便乱写的东西而已。”
“交、出、来。”
韩仰玉没有发怒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李婉英的眼,一字一字的说出。
“好嘛!”李婉英到底还是胆怯了,在心爱的人面前,她不敢担负惹他生气的后果,她上前一步,将几张纸交到他手中。
韩仰玉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眼眸注视未婚妻。
“类似的信,你烧了多少?”
“五、五六封……”李婉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头回答。
一定不止这个数,韩仰玉叹息。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看李婉英好像吓着了,韩仰玉放轻了声音问。
其实他也不解她为什么会吓得簌簌发抖,她是家中的霸王,别说这种恶作剧,再坏的事情她也做过。
“仰玉,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难道是无心的吗?韩仰玉对这些推托感到无力。
“烧这些信,很有趣吗?”
“我……我不喜欢他!那个姓骆的,他会抢走你。他写这些可怜兮兮的信,一定是为了要你去找他。”
“从信不会这样的。”
“你又帮他说话了!姓骆的在你心中什么都好,你说到他就满脸笑容,看到我就皱眉头,我算什么?”李婉英哭了出来,若不是两年前韩仰玉为了骆从信差点离开李家,她也不会忌惮骆从信到这种程度。
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种话真怕应验在自己身上。
她绝对不将韩仰玉让给任何人!
“你别哭了,我又没有骂你。”韩仰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
“仰玉,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韩仰玉走到门边时,回过头来看着她。
想了想,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婉英,我永远也不会对你生气。”
虽然有些恼怒,但她毕竟是自己捧在手心疼了多年、宠了多年的未婚妻。
虽然那脾气实在是……
韩仰玉不敢告诉李婉英,他对她的情感正逐渐消退,渐渐的淡为一份责任,当年的柔情蜜意,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去不再了。
“真的!”李婉英大喜过望,扑上前来,搂住韩仰玉的腰,撒娇着。
“你不要管那个骆从信写什么好不好?反正不过就是一些不要紧的琐事。”
想到错过了许多骆从信想跟自己分享的琐事,韩仰玉皱起眉头,一股深深的遗憾涌起。
原来,从信不是无情的不跟自己联络,是有人从中阻挠。
韩仰玉又悲又喜,没听进李婉英其余的撒娇。
轻轻挣脱女孩的亲昵拥抱,韩仰玉柔声说道:“婉英,你也十八了,长大一点、懂事一点。”
“我够大了。”
“多体贴人一些,别让别人说李家没家教,教不出大家闺秀。”
“我又没做什么!”
看来,婉英根本不了解自己平日对下人有多恶劣,即使知道,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对。
下人生来就是该受她这千金小姐脾气的,这是她一贯的认定。
“婉英,我对你很失望。”韩仰玉轻轻说出这句话,口气虽轻,但份量极重。
他摇摇头,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他!他居然为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对我发脾气!”李婉英委屈地哭了出来,顺手抓起几个精致的小碗小碟往婢女身上丢,里面装的糕点、菜肴撒了一地。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仰玉进来了?!”
“对不起,小姐。”
“没用的东西!李家供你们吃穿,你们是拿这些来报答我的?”
香儿、桂儿蹲在地上收拾着,一边还得承受小姐的怒骂不休。
李家小姐大发雌威,绿纱苑内的凄风苦雨一直飘到入夜才休止。
☆☆☆
韩仰玉颤抖着双手,来不及回房子,就冲进竹林当中,坐在小池子旁,将骆从信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内容并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都是一些军队中的琐事。信中用悲伤而困惑的口气问他为何不回信,又体谅地帮他找借口,说洛阳的生活一定很忙碌,勤于念书的他一定很辛苦。
从信提到自己又长高了一些,因为份量吃重的军事训练与农耕生活,让他健壮了许多。
虽然没有直接诉说,但韩仰玉能感觉出来好友想表达的思念之情。
原来他从军去了!韩仰玉很欣慰地想着。
现在的从信,长高了、变壮了,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从信。
但你怎舍得下这多年的情谊呢?许多年了,竟是一次也没回来过。
韩仰玉看着其中一段。
少爷,这个月,我被派至北边戍守。坐在了望台上独自一人,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平原,我经常望着天与地交接处发呆,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敌人。
这样的工作比在城里囤田无聊多了,却也轻松多了。
夜里,还有无数的星星罩在头上,像一条长河。我希望有一天您能来这里,我们一起看这条河。
韩仰玉仰望天际,今日的洛阳布满乌云,狭小的都城当中,看不到天与地相接的地方,人与人相当拥挤,但距离如此遥远。
他呆望着天空,直到天色渐渐转暗,暮色笼罩,萤火从草丛当中飞出来,用温柔的光芒照着四周。
这是韩仰玉曾经与好友并肩而坐的地方。
他们曾并肩携手,秉烛谈心,以为两人可以永远在一起过着快乐的生活。
想起好友,他的心充满温柔,日间的焦燥一扫而空,现在他心中只有笔墨也无法形容的喜悦,似从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重生。
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但身体,却总是被隔离在很远很远的两端,挣扎着想要接近,但总会某些不能预料的外力推远。
这种情况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从信,我会去的。等着我。”
韩仰玉轻声说着承诺,希望在边疆的从信可以听到他衷心的回应。
☆☆☆
安禄山叛变的消息辗转传到了洛阳,延烧到长安,惊动了朝廷。
富豪人家乃至于平民百姓,纷纷收拾家当准备逃命。李家也不例外,众人聚集在大厅,议论纷纷,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老一辈们也不掩慌张与忧色。
“睢阳现在如何?”韩仰玉赶至大厅,劈头就问。
“谁知道!”李成书焦燥的说。“你们这些小辈,别尽管着问消息,快进房间去收东西!”
“仰玉,先管好自己再说,管他睢阳怎样,造反的人已经往这来了,洛阳比那儿危险。”李婉英不满地说。
李家忙乱着收东西,要举家迁往长沙李婉英外公家避难。
“不,我那几件百鸟裙一定得带,香儿,快去搬箱子来装!”
“我这些字画也得一起带走,不能便宜了那些反贼。”
这是逃难,又不是搬家,只见行李越堆越高,来了二十辆马车也装不下,又叫家丁赶紧去弄马车,大有不搬完不罢休的态势。
韩仰玉认为情况不允许再拖延,但劝了好几次,都被打了回去,还教长辈斥责了一顿不爱惜家产。
这儿不是他管得动的,事到如今,韩仰玉死了心,任他们去。
他从马厩私自牵了一匹骏马,带着简单的包裹就要上路。
“韩公子,您要上哪去?”马厩的小厮发觉了韩仰玉的行径,连忙拦下他。
“我去睢阳找一个朋友,代我跟你们老爷说一声,我找到朋友后,会去长沙跟你们会合。”韩仰玉微微一笑,答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