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城里,天子脚下,有着数不清的风流韵事传颂着,文人墨客一批批前来,穿梭在各富豪权臣门间,汲汲营营的脚步几乎将门槛踏破,而投掷的名帖可以堆放成山。
五品官以上,从来不愁厨房没有燃料。
在这笙歌达旦的繁华当中,大唐的声威远播,四邻朝贡,远无外敌,近无内患,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繁荣兴盛。
老百姓们沉浸在盛世的安乐当中,唯一的顾忌是:千万不要惹到杨家。
凭着衣带关系成为长安新贵的杨家,自贵妃的姊妹、兄弟至许多前仆后继的远亲,只要跟杨家沾上点边,就等于踏上了青云边缘,升天指日可待。
上个月,杨户部侍郎家中某条爱犬走失,经过彻底搜查后,发现是某位朱雀大街上的小贩因春夜苦寒,随地取材拿来做了香肉火锅。
小贩被官兵押走,从此再也没有见他回来过。
众人知道警惕,杨家的狗也比寻常人家一条命值钱。
现在大伙们“就地取材”时,照惯例得先拷问一下狗儿的来历。
如果深夜里经过朱雀大街,看到几个人对着狗儿严加拷打时,千万别大惊小怪。
只要是跟杨家有关的事情,一切都得小心翼翼,包括走过杨家门口也得放轻脚步,以免惊动了虎威。
这天,杨家的门房正在打盹,春香日暖,好一个太平盛世的好年代。
偏偏一股恶臭传入鼻端,打断了他的好梦。
“这位大哥,请问一下……”
睁眼一看,是一个浑身肮脏、衣着破烂的男孩,他仰望杨家的红木大门,嘴巴微微张大。
哼!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一看到杨家的巍峨大门、门前两座庄严威猛的石狮子,就够他感动敬畏的了。
门房摆起狐假虎威的脸。
“有什么事吗?”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人叫做卫静?”男孩沾满污泥的脸上,有一双发着灿烂金光的眸子,如野地里跑来的狼,犀利而闪亮。
“卫静?没听说过。”门房摇摇头。
男孩大失所望,再次确问:“这儿,是杨户部侍家没错吧?”
“没错,但我们这儿没有叫卫静的。”
男孩失望地跌坐在地上。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你别坐在这里,又脏又臭的,污了我们杨家的大门。”
门房想赶人,又不想接触男孩的身体,不知从哪拉出了一支扫把,对着男孩的脸面挥舞。“这里不是你们这些下等人来的地方,快走!”
“不可能的。”男孩再度站起,坚定地说:“我要找的人一定在这府里面,你不帮我去问,我就在这儿等。”
“都没有了,走!快走!”
“我不走!”
男孩出乎意外的固执,他抓住扫把的那头,一阵拉扯,硬是以小博大的抢了过去,但身体因为用力过猛,往后连退了几步,刚刚好撞上从门内出来的一个女人,转了一圈,跌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被撞着的女人偏了一下身子,没被撞倒,立在男孩面前,一脸冰霜的问。
白净秀气的瓜子脸,一双冷冷的凤眼扫过来,约莫二十出头,长得极美,眼底虽有怒气,却别有一种风流的韵味,男孩望着女人发呆。
奇怪,好像在哪边见过这长相。
“静姑娘,这个人莫名其妙说要找人,硬赖着不走。”
“他不走,你不会赶他走嘛?”那位姑娘冷然看他一眼,尽是怒色。
男孩猛然醒悟,对了!她的长相几乎跟卫宁一个模子生出来的,俊雅冷傲,连眼睛也一模一样,只是性别不同,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发现。
静姑娘?男孩心中一动!
他两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的袖子。“你叫卫静对不对?我认识你哥哥。”
“哥哥?”女人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他。
“你的哥哥叫卫宁,对不对?”
一听到这句话,女人镇定的脸色骤变,将男孩往前拖,拖出一段距离后,才又急急问道:“他在哪里?”
这句话代表她默认了自己的身分,她就是男孩要找的人。
“他死了!”男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走了千里之遥,还是一无所得,突然找到卫宁的妹妹,感觉上像碰上了未曾谋面的亲人。
“卫宁……他死了?怎么会?”卫静看起来不敢置信眼前的事实,她以袖掩唇。
“你哥哥卫宁,是我们韩家的管家;我们韩家被官府抄家,网开一面放走我们下人,他不肯走,坚持要陪着老爷……”男孩本想强忍泪水,但说着说着,依旧涕泪纵横,哭得说不出话。
卫静也哭肿了眼睛,她用手擦着眼泪,整张脸上的胭脂水粉糊成一团。
“哥……”她拍拍噎噎地泣道。
本是愁云惨雾的气氛,突然被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打断。
“那是什么?”女人狐疑地找寻发声点,一时间也忘记哭泣。
“是我的肚子。”尴尬地笑了笑,男孩忽然抱着肚子跪下来。
“小兄弟,你怎么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多天……没吃东西……我叫……我叫骆从信。”
男孩眼睛一翻,终于支撑不住,拉着女人的袖子倒下,袖子的撕裂声与女人的惊呼齐鸣。
今日长安,依然处处喧嚣。
☆☆☆
杨传郎家中最近茶余饭后的闲谈,不是围绕在贵妃娘娘新编的曲子,也不是宫中特地赏赐下来的荔枝,而是在卫静远道而来的远房表弟身上。
卫静的远房表弟浓眉大眼、爽朗可爱,第一天来就惊天动地的昏倒在门口,闹得众人皆知。
卫静叫了医生来看,知道他只是饿了太久,体力耗尽而已,连忙叫厨子煮了一大桌子的菜,不够的就拿出钱叫丫环去买,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弟宠爱有加。
第二天,男孩恢复健康后,卫静拖着他上街买了成堆的衣服回来,将银两像流水一般洒出去花,生怕亏待了表弟任何一分。
很快的,众人打听出来男孩叫骆从信,今年才十五岁,母亲远嫁给边疆胡人,所以跟卫静这十多年没有往来;现在骆家双亲急病骤逝,所以前来依亲。
“也怪不得静姑娘疼他,这么勤快、开朗的男孩,现在可少见了。”
“原来是有胡人血统,怪不得眉宇豪迈,静姑娘虽然漂亮,她表弟又俊了三分。”
“是啊是啊!若再大一点,可要迷死我们这里大大小小的丫环。”
“还用等到大一点吗?现在已经……”
众口纷纷,传说着各种言语,上上下下的视线都跟着骆从信打转,其中也不乏年幼少女的爱慕眼光。
对骆从信而言,不管卫静放出去的身世是真是假,他既来之则安之,半个月下来,过着久违的安逸生活,每天被行动力强的卫静拖来拖去,逛遍整个长安。
这两兄妹,一宁一静,哥哥安宁俊雅,妹妹却跟名字一点也不相像,半点儿也静不下来,每一上街,就东吆西喝,买任何小东西也要杀价至店家一败涂地后才会甘心付帐。
卫静不许他在人前提起“卫宁”这两个字,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盘问他卫宁过去几年的生活。
骆从信描述着卫宁在韩家当总管的种种情状,以及最后韩家被官府抄家,他留在老爷身边,决定与老爷生死与共的经过。
每次听完,卫静总默然不语,脸上挂着浅浅的泪滴。
“静姐,你能不能请杨大人帮我们老爷句话?救救老爷、卫大哥。”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有个希望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