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命令。这一点让我觉得不悦,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的,现在他有了新欢,我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爸,你变了!」
「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变成你的负担了?」
「旖玢,你说什么傻话,我疼你都来不及了。」
「可是……」
「别再说什么可是的话,我们先去用餐,等一会儿,我还要去接阿曼达。」
又是阿曼达!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醋意。
「我不想去吃了,以免影响到你接阿曼达的时间。」
「你又在乱发脾气了,要不要去一句话,我真的没时间了,你要知道我可是丢下她,开了老远的车才回到这里的。」父亲变得很没耐性,他不耐烦地对我说。
我忍不下这口气!父亲对我冷淡,一定都是因为那个叫阿曼达的女人。
于是我对他摇头,「不了!你去享受你的爱情,然后把千里迢迢赶来见你的女儿丢在一旁,我不介意的,反正你已经习惯我不在身边的生活,也不用在乎我的想法、看法,过几天我就回台湾去了,下一次见面恐怕又是多年以后,或者你也不会想见到我了……算了!」
「你怎能这样说你的父亲,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吗?我哪一点亏欠你了,把你养大,还送你去仙圣美,你说,有几个父亲有能力把女儿送到仙圣美?」
「我根本不想待在那里,那只是个五星级的监狱罢了!」我对他大吼。
「你……」
「你快去接阿曼达吧,否则迟到了她可是会不高兴的。」我话一说完,便掉头往楼上跑去,当我听见父亲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关门声,我缓缓地回头,看着还在摇晃的大门,才发觉父亲好像变得很遥远,这几年使我们之间变得疏远了。
几天之后,婚礼如期在教堂举行。
然而我却像只缩头乌龟,在婚宴里躲躲藏藏,在他们宴客敬酒时,我便自动消失。这总比让所有的客人看见我哭丧的脸还好吧!
那晚,父亲和他的新婚妻子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午夜了。
阿曼达扶着酩酊大醉的父亲小心翼翼的上楼时,我从门缝里望出去,看见他大笑着,还不时转头亲吻阿曼达的脸颊。一直到进了房门,还听见他大喊再来一杯。
是该离开的时候,父亲再也不需要我了。
等明日天一亮,我准备向他们告别。
于是我默默地收拾行李,然后坐在床上等待清晨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渐渐变得明亮,我听见鸟鸣与人声,心中立刻知道是清晨了。正当我推开门,想将行李拿到楼下时,父亲的房里突然传出阿曼达的尖叫声。
我惊慌地冲出门,一眼就看见她衣衫不整地站在走廊上大喊:「快叫医生!」
阿曼达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使我不安,尤其是见到她仅着一件薄睡衣、满头乱发、神情慌张地望着我时,我立刻明白父亲出事了!
「怎么回事?爸……他……」
「他……全身冰冷,而且……没有呼吸,我……」
我冲进父亲的房里,靠在他的身旁,紧张地握着他的手。
就如阿曼达所言,他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看着他安详、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我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没有呼吸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不是和阿曼达有说有笑地回家,他不是还说要再喝一杯的吗?
不!我不要!
阿曼达全身发抖地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直有心脏方面的问题,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他喝那么多酒的,我……」
「不会的!我不相信他就这样弃我而去,不会的……爸……爸……」
当医生赶到,当着我们的面说明因心脏麻痹而宣布急救无效时,我还是不能相信父亲就这样突然离我而去。前几天我和他还在争吵,我们还未完全和解,怎么可以……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再也没有机会了。
身旁的阿曼达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她两眼呆滞地盯着父亲动也不动的身体。
「我真的是如此不幸的人吗?连追求幸福的权利也没有?老天,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她跪在床边,双手敲打着地面。
我能对她说什么呢?只能静静地坐在父亲身旁,任凭眼泪浸湿我的衣裳。
***
命运真是太捉弄人了,刚参加完婚礼,立刻又要举行葬礼,而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阿曼达看起来比我坚强多了!
这几天筹办葬礼的事全由她一手包办,而我就像失了魂的躯体,看着人进人出,将原本喜气洋洋的红色在一日之间全改成白色的。
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离开我了,此刻我的悲伤已经无法形容,母亲过世时我年纪还小,尚无法体会死亡的恐惧,但现在我懂了,父亲的死亡除了代表我将再也见不到他之外,也表示我真正变成孤苦无依的人了。
「要不要和我待在义大利?」阿曼达在葬礼过后问我。
「在这幢房子里吗?」我摇摇头。「不,我没办法再继续待下去,我要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
「为什么?据我所知,你已经没有亲人了,还能去依靠谁呢?我既然和你父亲结婚了,名义上,我可以说是你的母亲,我有照顾你的义务。」
「不用!你不必可怜我,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的。再说,我父亲应该还留有一些钱,够我在台湾生活。」
阿曼达突然露出为难的表情,「事情恐怕没那么单纯。」
「你所谓的不单纯,指的是……」
「你父亲并没遗留多少钱下来,这幢房子是向人承租的,他的公司也曾向银行借了不少钱,现在他过世了,银行不会继续借钱给公司的,而他现有的财产恐怕将全数被银行没收。」
「不,我不相信。」
她继续说下去,「每个月收入的大部分都花在你的学费上,他没多少积蓄。」
怎么会?照她的说法,父亲死后根本没留下任何东西。
「我不相信!你和父亲才交往没多久,你怎么知道他那么多有关财务方面的事,一定是你将他名下的财产全改成你的名字,不然……怎么可能?」
「我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无法相信她所说的话,但也不想和她争吵下去。我本来就不奢望从父亲这里得到任何金钱,所有的财富一夕之间全消失了,对我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青天霹雳的事。
「算了!我也不在乎了,再争下去,爸爸也不会死而复生,我又何必与你争锋相对呢!」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动方家的一分一毫。」
阿曼达紧抓住我的双手,热切地想得到我信任的话语,但事情变化得太快,我小小的脑袋里,一时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事,光是伤心就已经让我无法应付了,更别提她向我解释这么多。
「我不是说不在乎了吗?」我推开她,提起我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往大门方向走去。
「旖玢……」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人缓缓地走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幢令人伤心的房子,我摸着口袋里的机票,这可是我身上唯一贵重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它了。
第5章(1)
我又回到了仙圣美。
看着传出琅琅读书声的教室,它仍一成不变,而我却不再是两个星期前,从这里离开的方旖玢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不发一语地回到寝室,不想见到雅菱、依玫,也没想起乔治,我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想着父亲最后的遗容,和我的未来。这对刚满十七岁的我来说,担子实在太沉重了,我怎么会知道学校外面的生存之道呢!就算想破头,也不会有更明确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