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予心听了蓝烬说的话,心中顿时有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心中大急,但苦于双手和身躯都无法自由挪动,一下子他气急攻心,「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喷得蓝烬半边脸颊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
蓝烬突然缓缓放下严予心,匕首一翻,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严予心看得真切,他大叫一声,「烬!」几乎要昏晕过去,然后蓝烬勉力支撑着纵身跳入湖中,转瞬之间已然不见踪影。
「皇甫蓝烬!!」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此时一艘帆船缓缓驶近,船上两人急忙跳上严予心所在的船,赫然是卫天赐和卢若伽!
「我们……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卫天赐恼恨地说道,「你们快快下水去寻找皇甫蓝烬……皇甫泽老匹夫……」
严予心不知道卫天赐还说了些什么,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待严予心醒来,已是回到家的五六天之后。估计他的伤势大致无碍,卫天赐和卢若伽来到心园看望他。
严予心正在书房里写字。他一袭白衫,身子明显地清减了,但精神却是十分饱满,见二人到来,他放下笔淡淡地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见他如此,卢若伽忍不住脱口说道:「表哥,你……」为什么表哥会如此地平静?!难道他不知道皇甫蓝烬已经……
当时是她去相府找严家的兰贞姐姐玩,却无意间听到有人在书房里向严爷爷报告表哥和蓝烬的事情,她觉得很好奇于是就听了一阵子,听后来才发现严爷爷竟然授意那个人去杀掉蓝烬!!
卢若伽觉得这件事很不寻常,她知道表哥是不可能眼看着皇甫蓝烬丧命的,于是立刻找了卫天赐商量。卫天赐生怕出意外,当即带了人出门寻找严予心,谁知道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我甚好,这次的事劳烦你们挂心了,请坐罢。」三人坐在屋中,严予心慢慢为卢卫二人奉茶。他止水不波的样子越发让卫天赐心惊。
「予心,你不要太伤心,事情并不见得就绝望了,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人,他一定他逃上了岸还活着,只是一时不敢来见你罢了……」卫天赐艰难地安慰着严予心。其实他亲眼看见蓝烬自戕投湖,很明白他一定凶多吉少。当时卫天赐也曾立刻派人下水打捞,但直到天明也没有发现蓝烬的踪影。
严予心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突然极温柔地笑了一笑。他缓缓地摇摇头说道:「烬……他是不会游泳的。」
卫天赐和卢若伽一听,脸上同时变色。
严予心无动于衷地站了起来,「你们坐罢,我要去读书了,秋试在即,可不能再虚度光阴。」说完他转身向书桌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二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只听严予心看着方才书写的纸幅轻轻地念道:「孤飞本欲去,得影更淹留。」
「表哥!」
「予心!!」
两人一起惊呼出声,那声音里,都充满着深切的不忍。
五个月后,经过殿试,当今天子钦点严予心为头名状元,授应天府、浙江、江西、福建等八府巡抚之职,不日便将离京上任。
新科状元自然是要打马逛御街,醉饮琼林宴,热热闹闹地大肆宣扬一番。严予心该做的全都做了。只是没有了身边的那个人,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烬,你的愿望我一定会为你实现的。你好好地看着罢。可能我会让你害怕……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十五、葬心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梅花引》
他从来不知道江南的冬天,原来也是这么冷的。
在位于应天的府邸中,严予心隔着窗户望着一枝梅花。早开的嫩蕊已经迫不及待地吐露芬芳,衬着薄薄的轻雪,显得清清的,冷冷的。虽然不及北京心园中的梅树成林那么风韵楚楚,但病梅一枝横斜窗外,伴着昏黄的孤灯,又自是一番凄凉的光景。
距离他九月到应天府上任,已经三月有余。转眼间又是冬日,身边却再也没有了那个生动的、能够轻易勾起他七情六欲的奇妙人儿。
「烬,你在那边孤单么?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好冷哦。」严予心又在对着灯影自言自语,这几乎变成了他近来的一个习惯,「你一定不孤单,是不是?不然,为什么一次也不肯让我梦到你呢?我真的好想去陪着你,但是又怕你怪我没有替你办好事情,到了那边你若是不肯理我,我会发疯的……」
「烬,你的那几个叔叔伯伯还真是难对付呀!他们在镇江是出名的恶霸呢……我现在才知道,小时候的你一定被他们欺负得很惨吧。不过你以后永远也不需要再害怕他们了。因为……皇甫家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烬,你不相信么?真的是我做的,你叫我做的事,我是一定会做到的。皇甫洵是第一个,他被我下到刑部大狱,判了杖毙,听起来蛮可怕的是不是?!这是他应得的!当年他差点对你做了那样的坏事……我绝不原谅!我查到他在镇江还做了很多很多坏事,早就该恶贯满盈,可是你知道他被杀的罪名是什么吗?」
「嗯,这次你总猜不到了吧?我知道参他什么本都是没有作用的,毕竟他都在这里横行了二十几年……他的罪名是『辱骂先皇』,嘿嘿,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罢……」
「皇上要祭祖,我让人举荐皇甫洵写祭文,谁叫他名声这么大,一说皇上就准了……他当时很高兴,却不知道我在他的文章中偷偷改了些东西……皇上一看大怒,哈哈,他就这么完蛋了……你开不开心?」
「接下来是皇甫泽……平时就爱跟着皇甫洋为虎作伥。我宁愿他那时一掌打死了我,也不要亲眼看你被他逼得自尽……哼!他不是号称文武双全吗?那我就保举他去边塞打仗。军营里面辛苦得很……没多久他就玩完了,因为我告诉他说皇上召他回京,他虽然有些怀疑,可是不敢不回来……」
「我立刻向御史报告说他擅离职守,这可是重罪哦,呵呵呵……他被判斩立决,以儆效尤。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阴险,看来我真的是爷爷的孙子,哈哈……」
「烬,这段日子皇甫洋心里害怕得很,他知道说不定哪天就该轮到他了……那时侯就是他派人跟踪我们,然后向爷爷禀报的……我不能去报复爷爷,但我绝对要把账算到皇甫洋的头上。我现在还不想杀他,我要把他留到最后……因为我最恨他。我以前从来不明白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现在我知道了,一点也不好受……我不想恨任何人啊!可是我真的很恨他。」
「你是不是会奇怪,为什么最恨他反而不快点对他下手?因为……我要吓他、折磨他,不让他好过,我一定得这么做!不然,我一定会崩溃的……」
「爷爷几个月前就开始对皇甫洋不满了,因为我告诉他说皇甫世家现在与徐阶有所来往,还制造了很多『证据』。哈哈,爷爷不会怀疑我,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很乖的哦……爷爷的疑心病很大,他最讨厌徐阶和张居正,这下子皇甫洋倒霉了,昨天他刚刚被锦衣卫的人带到京城去盘查,昨天传来消息说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了……至于皇甫澄,那个没用的家伙自然是跟在皇甫洋身后一并灰飞烟灭,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