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袖不再说话,只是将头撇向一边,不再看他。
戎威对站在一旁的戎平辉招手,示意两人该出去了。
当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仿佛将他与段袖两人的世界完完全全隔了开来。
戎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因为段袖的苏醒而放下。
对他而言,段袖的存在或许就如同他所自嘲的,是个玩物。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给予这个玩物太多的特权。
给予他饭吃、给予他衣穿、给予他一处遮风避雨的屋子住,还给予他自己从未给人的真心。只是没有人知道,连段袖本人都不晓得,高高在上的他,深陷情网的时刻来得太过猛烈,以至于他只能用强硬的手法,让段袖留在他身边,即使是杀了阿梅也无所谓。那是从未热恋过的男人,用最笨拙的方式伤害了自己,亦伤害了所爱的人。他见到段袖落水昏厥的那一刹那,心简直就要停止跳动了。
仿佛一年前,他与阿梅双双私奔,欲逃开他势力范围内的时候一样;他只觉得心跳几乎停止了,好像有人活生生地将他的心自他体内刨了出去,将名为恋着段袖的心从他体内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他怕,他好怕自己的妻子在生前那可怕的诅咒,他怕他真的不能跟段袖在一起,怕段袖会因为这样而丢下他一人死去。
他还是自私的,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长活,他还是那么眷着段袖的人、段袖的怒、段袖的冷、段袖的恨、段袖那少有的笑……
所以他杀了阿梅,夺回了只剩空壳的段袖。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牙,一轮越趋于圆润的月亮无言地映着光芒,仿佛在对他叹息……
第六章
落水事件之后的几天,碧晴斋上上下下也开始忙碌了起来,这全都是因为千雯即将成为戎威小妾的日子快要来临的关系。
就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段袖的房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千雯出现在段袖的房里,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总是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联系他们两人的是那个冰冷的男子——戎威,所以千雯对他总是不友善。是的,千雯这一次来,她的内心是有着百般的矛盾纠结。
她的命是段袖救的,虽说那场落水的戏码是她与颜人义两人合力策划的。可她却因此见识到了戎威和段袖之间,确实不是像自己这样耍心机的女人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就可以分开的关系。
或许,段袖对自己真的是没有敌意,所以他才会那么奋不顾身的第一个跳入湖中救她。既然知道对方没有敌意,她决定与段袖在戎家和平共处。
“千雯姑娘,有事吗?”
段袖首先打破沉默。
“是有些事……”千雯温和的语气倒是让人惊讶,带着些许哽咽的哭音,“只有您帮得了我了。”
只见千雯双腿一跪,就跪在段袖面前,那张漂亮的瓜子脸上净是一片哀凄。“千雯姑娘!”段袖连忙想要扶她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快点起来!段某受不得这等大礼。”
“倘若您不答应千雯的要求,那千雯就在此长跪不起。”千雯的勾魂眼流着泪,哽咽地说。
这真是与她前些时候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的大转变,千雯居然会上门跪着求他!“您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嫁给老爷当小妾了。”千雯缓缓地说,“可我知道自己在老爷心里的分量,是不足以跟段先生您相比的;所以我今儿个来,是为了前些时候千雯不懂事冒犯了您的事道歉。”
“你在说什么?你想错了。”段袖摇着头,他对于千雯说的话有些啼笑皆非,“老爷是爱着你的,所以他才会想娶你过门啊!”
“不!段先生您有所不知……”千雯也摇着头说道:“自一年前您受伤之后,老爷在玉荷楼见了我,虽说是抱着我,可嘴里却总是喊着您的名字。”
喊着他的名字?
段袖被千雯的这番话震惊得久久不发一语。
“从那个时候起,千雯就知道自己比不上段先生,可是千雯却是真心爱着老爷的,所以千雯这会儿来这里除了感谢段先生舍命救我之外,还望段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千雯进门后,两人能不计前嫌和乐相处。”
“千雯姑娘……”
段袖唤着她,并将她自地上拉起。
“你放心吧,当你嫁进戎家时,段某可能已经不在此地了。”
“什、什么!?”这回换千雯吃惊了,“您说什么?”
“段某将和友人一同前往京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镇了。”
他的语气坚定,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他冰冷的俊容之下,一颗心已被这样的决定伤得四分五裂。
段袖依旧挤出一丝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段某跟老爷之间只是一时的迷惘。”“可是我觉得……”千雯不解地看着他,“您跟老爷之间……”
段袖笑得凄凉。
他只是摇着头,暗自心伤,不容许自己的心事被人瞧见。
“我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对碧晴斋的主人而言,段袖将会只是一段回忆。”是的。
自这个月的十五号后,戎威心里将不会再有关于段袖的种种。
至于自己,他将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是这么迟才发现他爱着一个冰冷的男人。可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他不会留在戎威身边,而戎威身边的人也不会是他。戎夫人病死之前的咒骂声仿佛又在段袖的耳畔重现,他痛苦的闭紧了眼,可是脑中那飞快闪过的记忆却不曾消失。
你们绝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诅咒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有好结果……
? ? ?十四日的夜里,碧晴斋上上下下的人都为了明日的婚筵在做最后的准备。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上,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是整个大厅里最明显的色彩。有那些被高挂在屋檐上的大红灯笼、洁白的墙上贴起了大大的“喜”字,一对龙凤红烛在黑檀木烛台上直立着。
“快快快!明儿个晚上的菜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还要叫鱼贩送的?鸡呢?够不够?”“那边的椅子擦了吗?明天要给客人用的茶叶准备好了没?”
“柴火够不够?”
虽说千雯只是个戎家欲迎娶的小妾,可全镇的人都觉得这是件大事。
就光凭千雯可以与戎威身边最重视的段袖平起平坐来看,这就是一件相当不简单的事。戎威宠爱段袖的事可是众人皆知;而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在正室过世之后再进入戎家,这可是件困难的事。
段袖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戎家奴仆们的谈话,幻想着明天将是一场与迎娶正室无异的华丽婚礼。
他仿佛是尊石像似的,安静地等着时间将这所有的一切记忆,包括痛苦的、甜蜜的、所有戎威能给他的全都杀死。
他没有落泪,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伤悲,所以再也无法自眼中挤出任何悲伤的泪水。他记得梁印跟他说过,他今儿个晚上就会离开这个小镇,上京做买卖去;他则会趁戎家的人忙碌之际,逃出与梁印会合,一同上京。
今晚,他想把这个家全部都记住。
尤其是戎威父子……
“你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都在在让段袖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戎威挨近自己身边。而他,要鼓起好大、好大的勇气,才可以让自己不去看戎威的脸,不让自己将要离开的决心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