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过神了啊?」他都已经坐了二十几分钟,也观察她许久。
戴秋唯又慌忙低头注视桌面的水渍。
怎么会在这么尴尬的时候碰上徐子青,她的懦弱才不想让他看见,要不然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很没有用,连一点小挫折也熬不过去,她并不希望徐子青看不起自己,认为她很懦弱。
轻敲桌面几下,徐子青提醒戴秋唯注意自己的存在。
「秋唯,我就坐在妳对面,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什么不愉快别放在心上,全部跟我说。」看得出来戴秋唯心情的确不太好,瞧她失神地坐在这里半天也不动一下,看来应该是受到他下午所说那番话的影响。
真是他那番建议说太重?但他也是为了她好。
戴秋唯闷不吭声半晌,仍然动也不动。
明明是徐子青说话太不懂得修饰,干嘛现在又一副全然不是他的错的模样,她才不想理他,伤了人再道歉,伤口也不会消失。
「干嘛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正在赌气耍倔强。
开导过不少个曾遭遇瓶颈的作者,徐子青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加上这次又是他捅出来的楼子,当然也只有他能善后,只是他原以为戴秋唯应该不至于会受自己的影响这么深,他觉得她应该是对自己很有信心才对,至少未曾在她的外表看见过一丝丝的怯懦。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认为戴秋唯应该承受得了,结果却错估,她外表看起来坚强,实则亦有无法让人轻易察觉的脆弱。
「既然气我,说出来会比较好一点,过去我们除了稿子以外,也很少有沟通,就趁今晚一并解决。」他细细打量戴秋唯沉默的神情,看得出她的确很在意自己的话。
「我没气你。」始终低着头,不看徐子青一眼,她才不想被徐子青说自己是意气用事、不识大体,听不进去旁人的建言。
她当然有身为作者的体认,也会包容各方的意见,只是对于徐子青的隐瞒,她还是无法释怀,他是她的主编,也让她百分之百信任,怎知他竟是这么对自己。
认识戴秋唯三年,徐子青多多少少也懂她的性子,每当她愈是倔强固执的时候,就表示她愈生气。
「真没有,妳会这么晚还不回家?」他认识的作者几乎都是夜猫子,独独戴秋唯是个早睡早起的异类乖宝宝。
「我……我想欣赏月亮不行啊?」
徐子青立即抬头,在深夜中找寻那唯一的光亮,但……「月亮在哪?」
戴秋唯抬头,果然找不着月亮,随即咬咬下唇,心想既然瞒不住,那就照他的话做一次解决也好。
「我的作品真的有这么糟吗?」缓缓转头,迎上徐子青那双锐利的眸子,她直截了当地问。
「秋唯,我不过是说出我的看法,有必要因为我一个人跟大众不同的建议就这么消极吗?」他认识的戴秋唯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妄自菲薄,他印象中的她永远都那么恣意地过生活,慵懒的她却同时又散发着自信与从容,绝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而投降。
「因为你是我的主编,这三年来我的稿子都是给你审阅,但你却从来没给我意见,害我一直以为你是欣赏我的作品。」
她每次交稿,都希望徐子青能给她意见,但除了部分的修改外,徐子青很少与她谈论自己的稿子,才导致她认为自己应该还不错。
徐子青对她而言也是个值得学习的对象,她始终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了他对于小说文学的看法与精辟的见解,她听得入迷,认为他很有知识,才加深她要签约的决心,因为她认为徐子青必定能了解自己的作品。
乍然发现自己在戴秋唯心目中竟占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徐子青有些许的错愕,他没想到戴秋唯居然那么信任自己。
「妳写的故事已经很够水准,除非是有太大的逻辑问题或者剧情错误,否则妳要我提什么修改意见?」他是就事论事,出版社毕竟会有市场性的考量,要不然如何撑下去。
「但我很信任你,也很在意你的看法--你应该跟我说的。」戴秋唯直率表达自己的心情。「你是我的主编,发现我的错误就该纠正我才对。」
「秋唯,那不算错误,不过是一件小事情罢了。而且,妳的小说很符合市场性,我真的不知道从何建议妳。妳应该清楚出版社会有其考量的,妳算是少数质量与市场兼顾的作者,妳已经表现得这么好,我还能说什么?」能让他称赞的作者并不多,了解他的人就会清楚他的确是很看重戴秋唯。
「你说我千篇一律,看一本等于看全部。这句话真的很伤我的心,原来我的稿子在你眼中是一文不值,而你却没有告诉我,是背着我偷偷嘲笑我吗?」内心充满负面的情绪,戴秋唯只能不断释出。
「秋唯,那仅是我个人的看法,妳不必太在意。」以前看她总带着笑,彷佛什么烦恼也没,结果却是纤细过了头。
同时拥有散漫与纤细,真是一个矛盾的女人。
「我打从大学毕业就开始写小说,我真的很喜欢写,每本小说我都很用心去铺陈、设计角色、编排剧情,甚至同一页有相同的词汇超过两个,我也会努力修改;出门会带笔记本、照相机时时记下我的构思与突来的奇想,我每次都是有先做功课才会写古代小说,难道我这样还不够认真吗?」回想这三年的辛苦,戴秋唯终于鼻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纵使她的朋友都说这份工作没有保障,她仍义无反顾,只因这里有她的梦想,她不只想编织一个美丽的故事,也希望能让读者看见她的用心。
「秋唯,我没说妳不认真,我是说……」徐子青话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
头一次听戴秋唯谈起她写作的历程,徐子青突然觉得她会伤心不是没道理,因为他的敷衍的确重重刺伤了她。
有些作者不会在意这类小细节,往往有出书有拿到稿费就会满足,但戴秋唯不是这种作者,而他竟忘了,亏他还是她的主编。
原来相识三年,他懂戴秋唯的部分还是很少,多半熟悉的部分都是必须的他会记下,其他非必要,他也不曾留心,所以她会记得他爱喝蓝山、爱吃的巧克力品牌,他却不清楚她其实很在意自己的看法。
此时,他总算了解为何戴秋唯都会亲自过来交稿,然后愿意在办公室里枯等他一天,因为她想亲耳听他的意见,然后和他讨论她的作品,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秋唯,对不起!我为我的疏忽跟妳道歉,是我不对。」他诚心诚意,满心对她的亏欠统统涌了上来。
戴秋唯拚命忍着不哭的模样教他好心疼,他从来没见过她像今晚这么伤心过,他也不太好受,很想搂住她给她安慰。
「只有六十分的实力,却自认有九十分,果然读者过多的鼓励与赞美让我一下子爬得太高,忘了时常反省自己的作品。」戴秋唯又闷闷说出这段话。
「秋唯,在我眼中妳有九十分的。」徐子青实话实说,晓得戴秋唯既然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高,他就不会欺骗她。
「真的?」她质疑。
「我会不会骗妳,妳应该最清楚。」
「是……最高的吗?」她战战兢兢地问,深怕又听见一个会让她生不如死的答案。自己的作品在其他人心底有多少分她不在意,但在徐子青眼中,她希望自己即使不是满分,也要是最高的,他的肯定远远胜过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