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醒来的时候,风冷冷的,空气中潮湿的气味好象是下雨了。
其实张开眼睛越过厚厚的帐幕间的缝隙看到了淡淡的雪花。已经下雪了啊……想起身,腹部传来一阵痛楚,包的严实的白布……是什么,我的伤,不在腹上啊……怎么会?
内脏里的灼热涌上来。几乎把那一口热血涌出喉头……
坐起来的时候用手捂着伤口,好象并不深的伤……可是被引的蠢蠢欲动的旧伤已经快要压不下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大的屋宇里充满了药香,静蕴的空气里没有任何声音,是什么地方?
站起来了。
很痛,好象每走一步内脏就痛的颤动。
气血浮动的时候,那曾经的激伤就要冲出这残破的身体……
外面有人的话声。
“一定不要让她逃掉了!见不到她的头也要继续封锁城门,一定要她的命!”
和知坐着,对面廊外的大堆侍卫都在低头。然后叶屋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和知……和知……”低语着他的名字,然后一切好象就浮上了自己的脑海。
血的颜色。那痛苦和屈辱的滋味。朦胧的时候,他用嘴喂过来的药和水。
可是那一切目前都不重要…………
“和知……”在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才发得出来声音,什么也顾不得说了,他只想问清楚一件事情:
“蝶……你要杀了蝶……你杀了蝶……你怎么能……怎么能……蝶!蝶……”
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抱入没有风的内室,带着欣喜和恐慌,
“叶屋,你醒了?好点了吧?”
“蝶……蝶……”
叶屋只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睛快要失去焦点了,他好象不敢相信,好象要把自己的眼睛瞪出来……
——被他这样瞪着,和知不由得想逃开。
“我的蝶……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想杀她……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揪住了他的衣领,用所有的力量去抓他,想掐死他,想杀他,想……爆发的尖叫出声:“你怎么能!你……还我的蝶!还我的蝶!还我还我……”
其实他的手是无力的。他没有力气了。
和知有点生气,扯开他的手,给他一个背后,“没错!我就是要她的命!我就是要她去死,否则她就要来把你抢回去了……”
叶屋深喘了一口气,突然的,他象个孩子般哭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他举起了拳头,砸他,打他,带着哭叫的声音,他哭叫着要他去死……
“你这个混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如水的眼睛,真正的渗出了透明的泪水。
滚滚的,从他的脸颊滚落。沾染了颊,沾染了唇,他痛哭着,为了蝶而哭着……
捧起他无力落在胸口的手,和知的右手也缠着厚重的布……握着他的手,和知俯近他,用所有的耐心和温柔:“叶屋……好了……伤还没有好,别闹了。”
叶屋扭曲了一下。
然后他向后退步。
不要了,这个生命就不要了吧……
大口大口的血涌出胸腔,所有的生命好象流走了。
内脏就这么碎了吧……
因为我已经不想要这个生命了。
蝶救回来的命,我只为你而活……只为你而活……
“源!”和知着急的大叫出声。
抢上一步,抱住他倒下来的身体。不是那个伤口啊……那个不深的伤口已经快要痊愈……
鲜血还在不停的涌出着,好象鼻子也开始流血,耳朵也开始渗……
七窍流血的话是不是就死定了?
“来人啊!来人啊!”
耳边,和知的大叫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次是,真正的去死吧……
放弃掉吧,
这无用的生命。
放弃……
9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他?我喜欢他的眼睛。美丽的形状和历经沧桑的成熟,好象他已经知道了人世间所有的背叛和痛苦,为什么,他的眼睛就是一个百变的世界,一沉迷下去,我爬也爬不上来了。
和知看着自己的手,重重的布下,是几乎将手斩断的伤口。
就那么扑过去,用自己的手阻断了那刀的深入,却还是看到了他血红的内脏……
当时的血流的他和自己一身。
然后自己就那么抱着他在大雨中跑了回来。
他在昏迷中,呢喃的是蝶的名字。
他醒来后,先是要自己为他的蝶偿命。
为什么,还是这么的想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到父亲那里把公事办完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自己全把所有的时间都陪在了他冰冷的身体边。
他吐血吐的几乎把所有的血色从脸上摧毁。
可是还是把他救回来了。
是的,知道了为什么蝶那么疼他,知道了为什么蝶任何事都不要他去干……
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风雪的寒冷。
在炉子那里温暖一下后,来到了被药香包围的他躺的地方。
先用手试试他的温度,再用唇试试。
闭着的眼睛,轻轻的颤抖着。
然后他会张开那美丽形状的眼睛,沿着自己的轮廓滑一遍的时候就会涌起美丽的哀怨之色……
美丽极了……
\"好点了吗?有好好吃药吗?冷吗?\"
一项一项的问过去,张开手臂将他开始紧绷的身体拥住了,是在占他的便宜……因为他没有力气动哪怕一只手指。每天都会握着他的手渡过一天的闲暇时间哪怕只是看着他只是拥着他,想接近以得知他是否仍在呼吸……
房间里没有一件锐利的东西,连瓷器也是送饭送药后立即拿走,任何人不许带着刀进入这里。
沉沉的药香,总是依偎在一起的体温,朦胧的睡去后再醒来的寒冷中,那个人的小心的搂抱,看不到一丝外面的景色……
终于有一天,被他抱着走出帘幕时,外面已是鸟语声声,阶下布满了无数淡紫的铃兰…………带着蕾的,含羞半开的,那蕊是微微的淡黄淡红,风吹来,檐下风铃叮咚作响,反射性的想缩起身子,可是那风已不需要他的呵护,柔和的,带几丝暖意……
\"春天……\"
\"是……\"
\"我们明天就启程回江户去……\"
\"我……我们?\"
\"是的,我和你。\"
曾经以为,此生不会第二次看到江户川的河水了……
蝶……
10
有了他这个病人,一路上走的很慢。
一开始走天气还很凉的北国一般是白天赶路,可是中午时分叶屋就觉得热。
到了越走越热的天气时,就是清晨和夜晚赶路,叶屋在傍晚时分又觉得冷。
一冷一热时,他就会不言不语的一口口的吐血……他不咳嗽也不痛苦,伏在手心里血就自然的流出了嘴角……满口的咸腥,血迹就干在干裂的唇角。
和知第一次看到他蜷伏着血干在唇角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几步就走过来,不管有多少人在旁边,他就一把搂住叶屋--好象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好象他不懂得照顾自己好象自己做错了事情……
\"对不起……难受吗?\"
用口喂过来的清水,将满口血腥冲去,他再拭去干涸的血迹,亲手舀起的苦的可怕的药汁,带着爱怜带着劝慰送入口中……
无数次……
无数次……
叶屋已经不知道自己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日子过了多少天了……
可是,和知什么都明白。
哪怕连眼神也没有一个,手指都不用举起来,他什么都明白。
呕血的症状时好时坏,队伍也就走的时快时慢。
和知早就放弃了骑马,陪他一起坐在轿子里,和知姿势不适的蜷坐着,叶屋躺着,时不时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被和知拭去,现在有时候两个人也交换一两句话。大部分是和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叶屋回答一两个字而已。旅途的辛苦叶屋用病体真是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