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郝氏’面临危机,所以他要解除我和影影的婚约?”可不是吗?这个世界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人,雪中送炭只是神话。一旦遇到与自身利益相冲突时,别说二、三十年的至交,就怕连皇亲国戚也要来个六亲不认!丑陋的人类啊!
“我曾要他别意气用事,也跟他保证‘郝氏’绝不会牵累他们‘上岛’,可是他还是把话给说绝了。”爸爸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五官紧蹙,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似的,我可以想像当时爸爸的窘状。“社会是很现实的,尤其是在商场——”
“他是怎么说的?”我断然地打断爸爸的话。我是不懂商场的诡谲,需要教育,可不急于这一时。
爸爸蠕了蠕唇,原本想说什么的,但犹豫了会,他还是没说话,又转身倒了杯酒。
“爸,你尽管告诉我事实,我能接受。”我不让爸爸回避我的问题。“他说了什么?”
“好吧。”爸爸回转身来,手上摇晃着酒杯,澄黄的酒液在透亮的玻璃杯里晃动着。“他说——影影不适合当我们郝家的媳妇。”
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当年我和影影在餐桌上初次见面时,秦伯伯是如何地积极凑合我们,左一句郎才女貌、右一句才子佳人的,直说得我和影影尴尬到极点了。
“还有呢?”
爸爸欲言又止的神色让我不禁暗起一阵寒意,我几乎可以猜到他即将出口的话有多残酷——
“影影已经有了新男朋友,秦威汉认为他比较适合影影……”
轰!一声巨响,一道巨雷劈中我的脑子,使我再也无法思考。
原本健壮如牛的我,如今却感觉一阵晕眩……
第三章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我回到了台北。
原本爸妈和小蔷要和我一块上来参加我今天的毕业典礼,但是,我婉拒了。
公司的事还胶着着,爸爸每天就为了调票子而忙得晕头转向;从上回我们谈话之后,一直到昨天我要北上时才又见到他的面。一个多星期不见,我发现他的发际又泛白了不少,眉宇间的皱痕更是像镂上去的,不见化开来;虽然他极力表现得稀松平常。
妈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向来优雅、闲适的贵妇人,此刻也老是黛眉频锁,问或啜泣度日;先生在事业上遭到困难,她却束手无策,一点力也使不上,我想这对她的心理也造成了打击,甚至因而否定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待在家里的那些天,我经常可以在夜阑人静时看到妈妈倚窗而泣,悬泪的容颜憔悴了。
我们一直以为郝蔷是唯一不受事变影响的人,因为下个月初她就要参加大学联考了,我们都很有默契地对她隐瞒了这件事,以免影响她考试的心情。可是,小蔷是何等的聪明与敏感呵!岂是我们不说,她就感受不到家里的低气压?
昨天早上,我准备回台北时顺道送她上学,在车上她扬起了一道冷静自若的微笑对我说:“哥,你放心吧,爸爸会有办法度过这次的危机的,我对他有信心。”
我知道爸爸在妹妹心里一直是个打不倒的英雄,但我仍不免惊愕万分。
“小蔷,你知道公司发生的事?”
又是那种聪慧中带着自信的轻笑。“我也是郝家的一员。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住我的。”
“小蔷……”我的胸口泛起了一丝酸意。十八岁的青春年华也能这般成熟地洞察周边变化?不是都该忙着啃书,忙着谈恋爱,忙着嬉笑的吗?
她趴在前方的置物箱上,仰头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淡笑着:“不会有事的,爸爸平常的信用比巴黎铁塔还坚固,这点小风暴震不垮他的。你安心回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吧。”
我只有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颅。她比我坚强多了……假如“郝氏”这回能度过危机的话,爸爸可以不用再担心后继无人了。
“考试有没有信心?”我想到还有十六天她就要大学联考了。
“非第一志愿不读。”她自信满满地说。“不是当你学妹,就是当仲儒哥哥的学妹,我还在评估中。”
“喝!瞧你说的,好像大学任你予取予求似的。”
“那可不。”她慧黠一笑。在车子驶出乡道,即将转入市区之际,她急急地喊住我:“停车!停车!”
我以为她忘了什么东西在家里,赶紧煞住车。
“忘了什么东西?”
结果,她打开车门,拿了书包就下车去了。
“喂,小蔷——”这里离她位在市区的学校还有一大段距离。
她绕过我的车头,就要拔腿跑向对面马路,又忽然想到什么事似的,跑回我的车窗边——
“哥,我不相信影影会变心,你对她要有信心;嗯?”她含笑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往我脸上亲了一下,飞向对面马路,边挥手喊着:“拜了,未来的大导演!”
然后我看见她跳上一部停在斜前方的拉风摩托车——是那个我见过一面的学弟。
***
毕业典礼的会场上,人声花语交织成一片向荣的景致。一个个准学士穿着一身代表荣耀的黑袍学士服、戴着帽沿垂吊着不同颜色穗徽的学士帽;金橙红蓝的穗徽随风摇曳,仿若一颗颗充满活力、急欲振翅而飞的心,好不青春!
在这欢乐的场合,我不该让那无力挽回的家变影响此刻的心境,我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那个满脸笑容的辩论社社长一样,洋溢青春、炽射四方的!但,我到底是不善伪装的,当我代表毕业生致谢答辞后,便俏悄地离开了会场。说真的,我并不知道我的演出有没有失常,在与会者报以热烈的掌声之前,我已走出了会场,再也无法佯装兴奋的笑脸等待上台领那个毕业生的最高荣誉——“杰出学生奖”了。
我需要透透气,需要重整低落的心情。我知道等会典礼结束后还有很多后续的活动要进行,例如同学的邀约拍照、学弟学妹的献花祝福,还有辩论社的社员们的庆祝……等等,我必须拿出骄阳似的笑容热情以待;假如我避不开的话。
我以为所有人都挤进了嘈杂、热闹的礼堂了,但放眼校区,才知道原来早有耐不住典礼冗长枯燥的毕业生展开一处处的拍照留念;有些是全家共襄盛举的,也有亲朋好友热情捧场……我不经意地想起了爸妈和小蔷,原本我也该有个神气、荣耀的毕业典礼的。
我在篮球场边的河川阶梯处觅着了一清静地。原本这里是最多学生活动筋骨的地方,因为除了篮球场外,旁边是广阔的棒球场,追赶跑跳碰恣意畅行;但也因为河的对岸是一片新盖的大楼,没啥优美景色可言,因而不被拍照者青睐,而独留难得的恬适。
远离了那片纷闹的嘈杂、我的原意是要让自己放松心情、沉淀思绪的,但坐在河阶上,凝视潺潺流水,心绪竟纷乱杂飞,压得我心情更加沉重……
T大也是今天举行毕业典礼,担任典礼司仪的影影忙碌是一定的,不过,她承诺我,那边的典礼一结束她就过来找我,为我庆祝……只是,经过这些事件的变迁,我不知道她的承诺还算不算数。昨日回到台北时,我曾打电话找她,当然是——找不到;管家说她陪她爸爸出席一场义卖会,我只好留话要她回来后给我一个电话。不过,一整个晚上电话都是死气沉沉的,我不禁怀疑是不是电话故障了,还频频打电话到障碍台查询,到最后服务人员都被我烦得不再接听我的电话——因为到后来我连障碍台都打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