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夏湘敏总算度过她接手公司以来最大一个难关。对於抵押房子,她自己倒没那么介意,反而是吴明伟比她心疼。
「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董事长的心血抵押出去?」
回程的途中,吴明伟将他憋了许久的怒气,一股脑儿发泄在夏湘敏身上。
夏湘敏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握著方向盘的手都暴出青筋,可见他真的很火。
「不过是一栋房子,干么那么生气?」她不懂他们这些学建筑的人的心态。
「那不只是一栋房子而已,小敏,那还是你的家。」吴明伟生气的是她轻忽的态度。「难道你对你的家都没有任何感情?」
是啊,那是她的家,更是建筑师的圣殿。举凡学建筑的人,都想进去一窥究竟。但她不同,她虽然住在里面,常会觉得窒息;为它的空旷、毫无人气而窒息。
「你应该知道董事长花了多少心血在里面,那里头包含了後现代主义、新艺术时期、文艺复兴时期和哥德式建筑,简直就像是走进建筑的万国博览会。」吴明伟在意的果然不只是态度问题,更心疼她父亲的建筑设计。
「你忘了提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那栋独立的小饭厅就是,夏湘敏补充。
「对,还有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小敏!」吴明伟不可思议的看著夏湘敏,不明白她怎能如此轻狂。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她也很烦。「救公司跟救我家,我只能选择一样,难道你要我放弃公司吗?!」
夏湘敏不是故意对吴明伟吼,但是她真的没有其他选择。能抵押的都已抵押出去,剩下的一些现金要拿来周转不能动。展延还款是件大事,银行当然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抵押品的情况下,就贸然接受她的还款计划。除了将房子抵押出去,没有别的办法。
吴明伟当然也了解她的困境,他只是心疼那栋房子,那是所有建筑师心中的殿堂。
「处境既然都已经这么艰难了,就不该再乱花钱。」吴明伟忘不了昨天他们提著大包小包的样子,看起来很快乐,却处处充满危机。
「你是在说我帮纳西买衣服的事吗?」她并未装作听不懂,只觉得很不高兴。
「就是这件事。」吴明伟点头。「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把他带回家,我也不知道你收留了他。」
由於他的语气带有些许的霸道,引起了夏湘敏强烈的反叛之心。
「我没有必要凡事都告诉你。」他只是她事业上的夥伴,不是她的丈夫。
「话是没错。」他不置可否。「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随便就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家里去,万一他是对方派来的间谍,你要怎么办?」岂不是引狼入室。
「间谍?」夏湘敏觉得莫名其妙。「谁会派间谍?」她又没有招惹到谁……
「邵仲秋啊!」吴明伟叹气。「不要忘了他始终没有放弃并吞公司,几天以前你才刚拒绝了他们的提案,你怎么晓得纳西不是他们派来的间谍?」
吴明伟提醒夏湘敏,公司目前不只有财务危机,还有邵仲秋这只老虎在一旁虎视眈眈,绝不可掉以轻心。
夏湘敏当场说不出话,她是真的忘了这件事,这两、三天来她能记得的事情不多,如果记得的话,都是有关於纳西的事。
「看来你是真的忘得一乾二净。」瞧她那副痴呆的样子,吴明伟不免出言讽刺。「现在你脑子里面只容得下纳西这个人,你真的确定你能保住公司吗?」
说吴明伟嫉妒也好、生气也好,但他是真的很为夏湘敏担心,她这个样平,很容易被人利用。
「……我相信纳西绝不是邵仲秋派来的间谍!」
吴明伟担心两件事情,她却只记得一件。
「纳西他只是不幸失去记忆,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邵仲秋派来的间谍。」他是那么纯真、那么和善,绝不可能欺骗她。
「我没有说他一定是邵仲秋派来的间谍,我只说万一——」
「绝不可能有万一!」夏湘敏斩钉截铁的打断吴明伟。「绝对不可能有万一的,绝对……」
说到最後,她已经变成喃喃自语。看这情形,吴明伟知道怎么说都没有用,只得无力叮咛——
「总之,你还是小心提防,别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夏湘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吴明伟当场心灰意冷,也下想再多说些什么。
车子在沈默中行驶,一向完美的夥伴关系,从这一刻开始出现裂痕。
第四章
周末夜的前夕,台北还是一样忙碌。
夏湘敏一早就去公司,无事可做的邵仲秋只得在屋内随便逛逛,打发无聊的时间。
其实,也不真的那么无聊和单纯。
对於一心向往夏振新的邵仲秋而言,能进到夏振新从未对外展示的殿堂,无异是最大的荣耀及恩典,只是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他的野心,就是找到夏振新的设计图。
像这么大的一个建筑群组,一定有一套数量庞大的建筑蓝图。这对一般人而言可能是巨大的垃圾,对崇拜夏振新的建筑师来说,却是稀世珍宝。至少,他就很想弄到手。
不过,像这么大数量的建筑蓝图,恐怕不易收藏。说不定还得另辟一个房间,专门用来存放才行。
为了找到夏振新的设计图,邵仲秋只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并对夏振新惊人的设计才华慑服不已。
所谓天才与平凡人之间的差别,就是如此吧!他自己虽然也号称建筑界的奇葩,但和夏振新的实力相比,实在相差太远了,败了也无话可说。
不愧是建筑师梦中的殿堂,邵仲秋每打开一扇门,总要沈思惊愕一次。但直到他无意间打开了其中一道门,他才真正的愣住,这个房间放满了画作及绘画工具,很明显是一间工作室;夏湘敏的工作室。
基於本身也算是半个艺术人,邵仲秋不自觉地松开门把,走进房间,在工作台前悄悄站立。
一张又一张未完成的图画,像雨後的彩虹,七彩缤纷地散落在桌面上。他双手插在裤袋,低头看那些画作,内容是一个有关於丛林的故事。画里面有动物、有小孩,有害怕、哭泣和欢笑,很明显的是在描述一个小孩误闯进森林,被各种动物追逐,刚开始很害怕,最後却跟它们结为奸朋友的故事。
坦白说,故事很老套,但色彩真的用得不错,而且绘画技巧也很好,倘若好好磨练,日後会是个人才。
受画中瑰丽的色彩吸引,邵仲秋拿起工作台上的画,一张一张的翻阅。越翻越证实自己之前的看法,她的确是个人才,但欠缺自己的主观意识,这恐怕跟她的环境有关。
在一个天才的阴影下生活,原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她父亲是夏振新;国内普遍公认的建筑天才。因此烬管她处处表现出创意,却处处受到牵制,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绑住手脚,让她无论如何都施展不开来,甚是可惜。
邵仲秋到底是现今国内建筑界的第一把交椅,虽然不涉及插画,但对色彩及创意方面,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批评也相当中肯。
他一方面挑剔画作的缺点,一方面替夏湘敏可惜,手中的画纸也一张换过一张。原本他以为不可能再有什么新鲜事,眼前不期然蹦出一张下一样的作品,彻彻底底使他愣住。
他将被压在最底下的画抽出来,拿高与它对看,感觉上像在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