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
“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镇静剂会让他再睡几个小时。然后他的伤口会很疼,你最好在那之前弄点吃的。”
Viggo 想了想,点点头。
“餐厅在地下室。” 那医生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Orli仍然在昏睡,他站在床边默默看了他一阵,推门出去。
医院的餐厅里没太多人,只有几个夜班医生在喝咖啡。
窗户外面有点亮了,墙上的表指着五点。
Viggo买了一只三明治,一杯咖啡。
他靠在椅背上,看见房顶上低低地挂着几台电视。
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旧片,也是医院。一个男人坐在一个女人的病床前,拉着她的手在哭。
电视声音放得很小,几乎听不见,他仿佛是在看一部默片。
那个女人很疲惫,仿佛是刚刚大病过,她伸出手来摸那个男人的头发。她对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摇头。
她好象跟他保证什么,轻轻地推他。她微笑的样子非常温柔好看。
男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
女人还在笑,说的仿佛是:“我很好。”
男人走出去。走过走廊,走出了医院,走到街上,最后进了一家饭馆。
Viggo看着那个男人吃饭,自己慢慢地吃完了三明治,开始喝咖啡。
… …
现在那个男人回到了医院,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到刚才的那个房间。
他推开门的时候,床是空的。
Viggo慢慢地坐直。
… …
他看见那个惊呆的男人和一个医生对话,那个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比比划划地说着。
那个医生后来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男人呆呆地站着。
Viggo慢慢站起来。
… …
他看见那个男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医院。
医院是一座有许多高大柱子的建筑。
他站住不动,停在医院的台阶上。
阳光下那个男人的影子拖过身后的台阶,一折...又一折的。
他脸上一片迷茫,肩膀全塌下去。就那么站着,孤伶伶地一个。
然后镜头越拉越远,越拉越高----
Viggo仿佛是从灰茫茫的半空里低头去看,看见那个细瘦的影子,分明就象一根烧过的火柴,风一吹就真要变了灰。
… …
字幕开始跳出来。
Viggo忽然间丢下咖啡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他出去的时候带翻了椅子,人们惊讶地看他。
他跑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爬上台阶,再跑过走廊。
他踩着满地白花花的日光灯跑,他害怕他永远也跑不到那间病房了,又害怕下一刻他就到了那里。
他最终也没有到达那间病房。
一个护士拦住他,对他说话,拉着他停在一间手术室前。
他再次站在白布前面等。
他听见电锯的声音,人们在紧张地说话,什么东西破了,液体啪地溅在地面的声音。人们在咒骂,仪器尖厉地响,无比的忙乱,砰砰声。
人们在叫喊。
仪器拉直了声音。
又是砰砰声。
砰砰声
… …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 …
他看见一个医生站在他面前,衣服上都是血。
“他的脑子里有一个隐藏的出血点,”他说,“…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Viggo想要绕过他,但是医生把他拦住。
“对不起,我们还要缝合。”
他们把Orli的脑袋锯开了,Viggo呆呆地想。
有人从走廊那端跑过来,是 Richard和两个女人,一个是Kate, 另一个他不认识。
医生叹了口气,朝他们走过去。
他们说了几句,Viggo看见那个不认识的女人开始往地板上坐,Richard 死死拉着她。
Kate 呆呆站着。
Viggo走过他们身边,慢慢地穿过走廊。
天已经亮了,阳光从每一个窗户透进来,他看见空气里浮游着的微小尘土让那些阳光变得有形,仿佛一根根明亮的柱子一般可以拥抱。
他走出医院。
站在医院前的台阶上。
他看见淡淡的太阳挂在青天之上,四面八方的风全吹过来。
他感到他的身体仿佛是无数颗粒粘和着的一种存在,慢慢慢慢地松散开来,露出缝隙。
风从那些缝隙里钻过去,透明的阳光也是。
他的身体现在象个筛子,把所有的自由和光明过滤出去,那些筛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
他仿佛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里,他以为他早从那梦里钻出来了,这时才知道原来它一直不曾离开。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个一折一折的,仿佛越来越淡的影子,他觉得那个梦就在影子里。
当他蓬地一声变为沙土消散在风中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一起结束。
Henry 上课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人们对他侧目而视。
Henry连忙按掉它。
课间他听见一条奇怪的留言,三秒钟没人说话,然后挂断了。
第一个发现Viggo失踪的人是Kate。
那天在医院里她太震惊悲痛,以至没有注意到Viggo什么时候离开。
直到Orli被送回洛杉矶,所有的人开始筹备葬礼,她才想起为什么Viggo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打电话到Viggo的家里,竟然没有人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是Richard设法联系了Viggo的前妻,他们把Henry从学校里叫回来。
开门进去的时候,大家紧张极了,Henry几乎走不动。
但是Viggo不在。
他的车好好地停在车库里。
看起来从那天出门他就再没有回来过。
他们报了警。
Orli死后的第六天,他的律师和Samantha一起去了他暂住的公寓,搬出他的东西。
管理员用钥匙开门,发现门链从里面拴着。
他们设法开了门,发现 Viggo在里面,他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待着。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神智不清,脱水严重。
Viggo住院一个星期,Henry请了假陪他。
他们出院那天,医院门口围满了记者,十分亢奋地追问Viggo和Orli的关系。
Henry非常愤怒,但是Viggo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记者仍然不懈地埋伏在Viggo的家门外。
他有一天驾车出门的时候,他们跟踪着他。
他们看见他进了一家律师楼,和Kate在大厅里见面,一起上了楼。
他们象扑到了什么巨大的新闻一样招集同仁,楼下很快热闹起来。
那一天Orli的遗嘱内容被泄露出来:
他所有的财产分成三份,一份捐给慈善组织,一份给Samantha, 一份给Kate。他在新西兰有一小片森林,送给了Viggo。
半年后Viggo离开美国。
有人神通广大地查出他去了新西兰。
杂志上因此刊出了很多猜测,然后又渐渐平息下去。
Viggo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回到了那片森林。
魔法仿佛消失了,当森林失去了它的王子。
那条曾经被明媚无比的月光照亮过的河流沉默地流淌在黑暗里。
那棵老树仍然在,千万根黑暗里的枝条。
Viggo在树根上坐下,听黑暗里的流水。
后来他走下水,一步步地趟到对岸。
他住在那里的前三年接待过的唯一一个客人是Atti。
“你知道你是个懦夫吗?”Atti冷冷地问他,“你在Orli死后都不敢承认你爱他。”
Viggo没有回答,他想,不,Orli不需要那个。他只知道去爱,他从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