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江昀脸上无可奈何的笑意,纪强不自觉地也浮上一丝笑意,这个女人有着和她—板—眼个性不相符合的幽默感,他真是愈来愈欣赏了。
“我只是来告诉你,咖啡已经好了,这是本人拙劣的手艺所能做的惟一贡献。”言下之意,就是早餐还是得靠江昀了。
没办法,吃过她煮的东西之后.从他手中弄出来的东西简直比喂猪的还难吃,有个现成的大厨,他可没有笨到还去虐待自己的胃。
“如果你能好心地把你的同伴一起带出去,我保证我一定马上就好。”
纪强好笑地把驴子推出帐篷:“它不跑到我的帐篷却偏偏光临你的,这一定和你迷人的性格有关。”
江昀哪会听不出来他是笑她驴子脾气?“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它有样学样,学到了你这种没事爱往人家帐篷钻的个性。”
她不是逞口舌之快型的女人,但是,和她那天才老妈交手了二十几年,倒也磨出不容轻视的利嘴。
“我是听到有人一大早唱‘起床号’,才赶来看看是否造成伤害。”
“谢谢你!你都是这么见义勇为吗?那真是绅士的作风。”江昀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男人是听不懂她的暗示,非要她一脚把他踢出去才行吗?
“不!我是看人,像你这么重要的人,我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哕!”
纪强突来的告白,让没有心理准备的江昀整颗心差点又翻了过来。她小心地搜寻着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他到底是有心或只是玩笑。
“你别开玩笑了。”江昀小心翼翼地说。
“我才不是开玩笑呢!没有了你,我的胃可会第一个向我抗议,你说这重不重要呀?”纪强又是那一脸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那你就快一点给我滚出去。”江昀没好气地将由外套折成的枕头对着纪强丢了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
得到了他这样一个令人又气又好笑的回答,江昀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隐约好像少了什么般空荡荡的,这是为什么呢?
算了!她甩甩头,一定是这里清新没有污染的空气吸多了,她氧中毒了!
※ ※ ※
今天的工作和昨天一样,江昀仍是跟着纪强走。
反正她也认不出来他们该走什么路才是正确的,对她来说,这里除了树以外还是树,所有的东西都长得一样。
不过说到这,她就不得不佩服纪强良好的方向感了,在这树可遮天的林子中,他就这样钻来钻去,也没看他脚下慢下来半分,煞是有自信地不停地走着,好像这些路他常走似的。
突然,又是没有预警地,纪强在一面对河的空旷处又停了下来,抱着胸、眯着眼打量四周。
这一次江昀有了经验,和他保持着一步以上的距离,所以避免了昨天一古脑儿往人家身上撞的惨事发生。
纪强一句话也不说地拿出他的尼康(Nibon)相机,将它固定在沉重的三角架上。他换掉相机上二十四厘米镜头,重新装上一O五厘米的镜头。这时,头上阳光的亮度渐渐增强,他用双手合成一个框框,找寻他心中理想的构图和角度。
随着太阳的移动,整个河面泛起一道金光,映着河上采胶人的木舟和浮在水面上呈圆形放射状排列的胶团,构成了一幅煞是奇异的图样。
他把三角架的脚调低三寸,再把相机整个往后移了一尺,然后把三角架上的相机放平,光圈数调好,一边评估景深,一边借着内线焦距的技巧将之扩大到最大限度,最后,将快门软线在快门按钮上扭紧。
纪强由口袋中拿出测光表,检查光圈数是否正确,然后以两秒钟的曝光拍三次,再以半秒钟的曝光拍三次,以防万一。
纪强的动作有条不紊,流畅得好像他在做上一步时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要怎么做似的,调整、放平、对光、拍三次、重新构图、再度拍摄。
江昀着迷地看着他的动作,她有预感,这又将会是一组令人心动的照片。
“你们在做什么?”
一口拙劣的英文吓了江昀一跳,她一抬头才发现一群身着同一款式、已看不出颜色的高领上衣和打着赤脚的采胶农,不知何时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望了纪强一眼,而他大概也发现了江昀心中的害怕,对她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手中的相机,用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解释他们的目的。
或许是人不亲语音亲,一发觉纪强能说上这么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那些人的脸上已不再是初时的疑惑和排拒。
由于江昀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等着,早知道她会有机会到这种地方,她一定会去把葡萄牙语学好,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只能杵在一旁什么事都不能做。
但是她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她有一天会到这个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地方来?
“他们想邀请我们两人到他们的工寮小憩一番,你觉得如何?”纪强体贴地征询她的意见,并不因为江昀听不懂就独断地自己下决定。
“那你觉得呢?”江昀客气地把决定权让回给他。
“我想拍一些他们工作的相片。”
看到纪强眼中闪动的光芒,这几天跟在他身边的江昀,也看得出他的心中一定有了构想:“我也想看一下他们采胶的过程。”她点点头说。
于是透过纪强的翻译,他们两人来到了这些胶农位于采收区内的工寮。在不妨碍他们工作的情况下,纪强又熟练地投入他的摄影世界中。
没有了纪强的翻译,和他们的沟通一下子变得有些困难,在应用她拙劣的葡萄牙语和比手划脚,再加上英文之后,她知道了西那亚,也就是刚刚那个用有着浓重口音的英文向他们问话的人,是这里的负责人,也是惟一稍通英文的人。
于是,她用英文向西那亚提出一些她心中的疑问:“这是在做什么?”
她好奇地指着工人用木棍不停地搅拌白色橡胶,然后在冒着热气的窑前熏烤,不停地重复这些动作,最后凝成一个个约三十到四十公斤的胶团。
“这是让采得的橡胶结成块,以方便浮在水上,由上游流到下游。”
虽然他的口音很重,但仔细分辨还不难听出他在说些什么。接着,经由江昀一再地要求,他开始解释他们每一天的工作流程。
“为了要拥有收益,我们每人必须要负责上百棵的橡胶树,每天早上用约四个小时的时间,在太阳凝固住胶汁和树上的切口闭合之前,从上百棵的树上取得汁液。大概一天可以收集五六公斤的胶汁。
“然后回到小棚中,用新鲜的酸性棕榈果核当燃料,熏烤胶汁,让胶汁凝固成胶团,做完这件事后,我们会再回到森林捡拾第二天烤橡胶用的果核,就这样过了一天。”
“那雨季的时候怎么办?”江昀记得她来之前所做的功课中,好像有提到雨季是不能采胶的,于是又开口问。
西那亚点点头,又接着说了下去:“每逢雨季无法采收的时候,我们就会顺流而下,把采收的橡胶运送到马瑙斯。中间商在那里等候,我们就用胶团和那些中间商换取生活所需的东西。”
江昀听得出西那亚口中浓浓的无奈。她记得书上有写到,这些胶农受到中间商的剥削,大量的劳动换不来一顿温饱。这也就是巴西的贫富差距愈来愈大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