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放心,我会叫佟管家半小时后来这里的。」老刘保证,态度恭敬地将门带上了。
将整个身子浸泡在白瓷大浴缸里,不一会儿,热水已经成功地祛走寒意,让他全身上下都变得暖烘烘的。
「呼!」佟少华满足地吐一口气,身子往后靠向浴缸,一边泡澡、一边陷入沉思之中……
从来没有想过会再一次回到上海、这个让自己充满不愉快回忆的地方……
佟少华第一次到上海时年仅六岁,他和母亲搭乘火车从杭州到上海,与父亲「佟宣怀」见面。根据母亲的说法,他的父亲在自己出生后半年,就带着一笔钱离开杭州、准备到上海创一番事业,经过了头几年的打拚,他在上海顺利买下一家店铺经营洋行,并且努力将生意扩大。
等佟少华六岁那年,他父亲在上海的第二家洋行也开幕了,所以他特别写信到杭州,要母亲带着自己一起搬到上海。
六岁的自己由于年纪小,对于这个被称为「魔都」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喜欢或讨厌的感觉,只隐约记得上海是个充满了新奇、古怪,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新鲜事物的地方;像是皮篷汽车、电车、高楼、洋武房屋,以及说着奇怪语言、拥有金发、褐发的外国人,这些对当时的他来说,是一个充满新奇的经验。
六岁那一年的初次会面,他只记得父亲是一个高大英俊、威严沈默的男人,留在上海的那一段时间里,父亲除了第一天见面时摸摸他的头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洋行里,在不常碰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的情况下,父子俩的关系自然一点也不亲近。
一个月后,无法适应上海步调的母亲带着他返回杭州,临行前,他的父亲依然什么话也没说,没有挽留、没有抱歉,只是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母子两人顺利回到杭州,也回到最初的平静生活。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却没想到父亲在自己满八岁的那年突然回杭州,做出要将他送到英国的决定,他还记得当时即使母亲又哭又闹,却依旧无法动摇父亲的决心,三天后,年仅八岁的自己就这样被强制带到上海,搭上了前往英国的轮船,而且这一放洋就放了十一年!
「臭老头!既然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干么又叫我回来?」佟少华低咒着。在这十一年之间。自己不知道诅咒过多少次父亲佟宣怀这个男人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是因为不喜欢他吗?
试问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会将自己年仅八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扔到国外去的?而且在这十一年间,他一次也没到英国探访过自己,父子俩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半年随着汇款而来的一封家书,若是将老头的信称为家书,未免太对不起家书了,毕竟那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张上写了几行比公文还简单的字而已,他发誓连路上发放的广告文宣都写得比老头的信还要多字数!
由于母亲不识字,不可能写信到英国,所以就算他再怎么嫌弃老头的家书,却依旧将它们妥善收藏,毕竟那是自己和故乡唯一的联系。
刚开始的那几年,佟少华还会怀抱着愚蠢的思念,认为自己虽然和父亲不亲,但毕竟是父子,说不定父亲很快就会要他回去,但是一年一年的过去,慢慢的,思念和渴望就像是被燃烧殆尽的柴火一样,一旦熄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老头是打算让他闷死、老死在英国吧!已经抱持着这种想法的自己,却在三个月前意外收到老头的电报。
甚念、速回。
那封电报被他握在手上很久很久,好几天下来,他什么事情都无法做,只能像瞪着怪物似的瞪着那张、被自己揉了再摊平无数次的电报。
甚念……速回……电报里的「甚念」,就是「非常想念」的意思没错吧!不知道老头搞什么鬼,明明十一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又怎么可能会「非常想念」呢?该不会这是要给其它人的电报,不小心拍错了吧?
为了想确定老头的心意,他还特地拍了电报回上海,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是否真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回去。
但他拍去上海的电报就像石沈大海、完全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一样,他得不到任何响应,却像个笨蛋似的痴痴等着消息。
后来,是他在英国期间认识的同窗兼死党,瑞、和阿奇等人碰巧要回香港,他在等不到老头任何响应的情况下,答应了瑞等人的邀约,一起搭船回国、顺便一游香港,而唯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在香港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是以一种报复的心态刻意停留两个月,说什么也不肯乖乖回上海……
「唰」的一声,佟少华自浴缸里起身,不知不觉已经泡了好一段时间,连热水都变冷了,他披上一件白色俗衣,大步走出浴室。
哼!只是自己怎么地想不到,老头居然派人到香港来逮人!不过说到这里,他才注意到,自己都回来这么久了,却没见到老头一面,照理说那个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应该曾往自己抵达时出现,但到现在连人影都没瞧见,到底怎么回事?
佟少华走到衣柜前,随便挑了件衬衫、长裤换上,心知所有自己需要的解释和答案,都在西泽尔一人身上。
说到西泽尔那个家伙,实在是可恶到了极点!从他们见面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不管是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或是看人的模样,都充满了轻视和嘲讽,活像自己欠他几百万美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我是佟管家,请少爷多多指教……去,那家伙连说话的方式都令人恶心!」佟少华自言自语,想起了在港口时候,西泽尔以标准的上海话、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候的模样就一肚子火,真想让其它人看到西泽尔在船上独处时,以英语对他冷嘲热讽的欠揍嘴脸。
「叩叩叩」,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打断了佟少华的若有所思。
「真准时,这才有奴才的样子嘛!」佟少华瞥了一眼桌上的小时钟。西泽尔果然不早也不晚,准时在三十分钟后敲门了。
「进来。」佟少华一边扣着袖口的扣子、一边吩咐道,同时坐到书桌的反椅上,做好与西泽尔交谈的准备。
佟少华原本以为只有西泽尔一人,却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仆,推着一辆餐车进来,动作小心地将几样点心,还有热茶一一放置到书桌上。
佟少华一双上扬的猫眼瞇起,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女仆的身上,反倒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判若两人的西泽尔身上……
不同于初次见面时穿著米白色的西装,浑身上下盈满了西方上流社会以的优雅,眼前的西泽尔却换上了雪白、完全没有一丝绉褶的衬衫,配上黑色领结、黑色的绸缎背心,还有黑色长裤,连那一头比东方人还要浓黑、略带闇蓝色泽的及颈发丝,都中规中矩地抹上发油向后梳。
佟少华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对西泽尔这身「制服」十分赞赏!
但,即便穿著一身管家的制服,却掩饰不了西泽尔身上某种狂妄的气质,或许该说,因为自己曾经亲自见识过他的犀利恶劣,所以绝对不会被他现在这种谦恭、彷佛主人至上的神态所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