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称赞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并没有很得意。"那套益智游戏是小秉他爸爸生病之前买来的。那时候小秉才四岁多,他直说要提早启发儿子的智慧。"史佳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之后就再也没人能教小秉玩了。"
"你先生……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中华民国的国病。"她耸耸肩。
"肝病?"
"嗯,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肝癌末期,庆云只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
"然后,你就一肩扛下了家计?"
"你都知道的,不是吗?"史佳侧过头看他一眼。"说老实话,你们公司给的薪水还真的不错。"
丁鸿钧大笑了起来,史佳也勾起嘴角。
气氛很融洽,他们有好一会儿都不想多说话。
"虽然说谢谢,但我还是不会卖地。"笑过之后,史佳又恢复正经。
"我知道。"丁鸿钧很平和地接受。虽动工的压力在即,但,那还可以再想办法。"介意我问你原因吗?"
"你手上标明'徐太太'的那个档案里没写?"史佳开始踢起脚下的石头。
"别说得那么讽刺好吗?"他的声音颇无奈。"白纸黑字是写得很清楚,很诡异的机缘,我却很庆幸因此而能找到你,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真正的理由,不是用来把我们公司代表扫地出门的那种。"
"你在找我?"史佳抬头,问话完全偏离主题,晶亮的眼里闪烁着掩不住的一丝雀跃。
这是……女人都有的虚荣心吧?她告诉自己。
"用你登录的个人资料找你比大海捞针还困难几百倍,连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余主任又死都不肯说……她都没告诉你吗?"
"她只骂我是忘恩负义的家伙。"余若薇把她吼得耳膜都快破了,但是公司对她有什么反应、做出什么处置,她却一个字也没对史佳提,完全一个人扛了下来。
"你的确是离职得太突然……"丁鸿钧疑惑的表情又冒了出来。
"不要再问了,"史佳警告他。"我不想再解释第二遍。你刚问我什么来着?不卖地的理由是吗?"
"没错。"
"我先生生前说过,这块地不能卖。"她比看着稿子念还要统一流利。
"这跟你之前对其他人讲的没什么两样啊。"
"对,可是你们都听不懂。"
"这就是你不卖地的全部理由了吗?"他只好换个方式问。
"废话!不然还会有什么?!"要不是跟他算是有一点点交情,她才懒得扯这么多。"我老公死前不想卖这块地,我不能让他死后不安心,这样你该懂了吧?"
看这样子,她已经随时准备好要拂袖而去,如果他还继续对这个话题死缠烂打下去的话。
"谈谈你的工作吧,怎么会开始画插画的?"他还想和她多谈一点、多知道一点她的事。
不逼她卖地,史佳的态度就不会那么紧绷。"我老公在的时候就在画了,只是不积极。我在学校里学的是美工,偶尔会投投稿。"
"为兴趣画和为工作画感觉是不一样的吧?"
"很不一样。"她偏着头想。"赶稿跟悠哉地画心情就很不一样,画的case不一样,想的当然也不一样。"
case也变过了?为什么?"
"以前我只画给小孩看的书,现在就什么都画。没办法,为了生活嘛……"史佳闲扯着,眼神扫到他的时候忽然脑筋一转想起了什么--"先生,你问得太详细喽!难不成你也对画画有兴趣?"
"我不是对画有兴趣。"他含笑,也不多说,只是看着她。
"那……那是对什么有兴趣?"她被他看得脸开始发热,硬是抽离视线去研究地上的水洼。
"你……"
史佳猛一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他益发炽烈的眼光。她甩甩头,要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像着脑部受了重创的人那样看丁鸿钧。
"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你要不要再说一次?"
"我说我对你很有兴趣。"他刻意加强了语气。
"等等等等等等……"史佳按着发疼的脑袋,拼命想弄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今天来找我买地?"
"是的。"
"你知道我年纪很大、结过婚,只是老公已经过世?"
"对。"
年纪很大那一点还有待商榷。
"你知道我还有个儿子,叫小秉,你跟他玩得很高兴的那个?"
"清楚得很。"
"我跟我婆婆和儿子住在一起,而且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这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一问一答到这里,丁鸿钧总算听懂她在问什么了。
"好,那你刚刚说你对什么有兴趣?"
"你。"
史佳叫了出来:"你疯了吗?"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为什么对你感兴趣就是我疯了?"她抓狂的样子,他觉得很好玩。
"你结过好吗?"史佳,不要慌,你还是有办法敲醒这个傻子的。
"没有。"
"你结婚之后,生得出小孩吧?"她已经不管这句话是文雅还是粗鲁,反正清楚表达意思最重要。
"应该没问题。"丁鸿钧的笑意又加深了一点。
"那你在找对象上有遇到很大的困难吗?"
"目前没有。"
"那,"请注意,史佳要做结论了。"你这样一个有钱、有长相、没结婚、没生病、没问题的男人,干嘛没事要跟一个有婆婆小孩要养、一把年纪的老女人开这么大的玩笑?"
"谁在跟你开玩笑?"他轻笑着,一把抓住还在懊恼中的她,拉近距离。"我是认真的。"
"我不相信。"她戒慎地,从他抓着她的手看到他近在眼前、且越来越近的脸庞。"你靠我那么近做什么?"
"嘘……安静,我要向你证明一件事……"
湿凉的夜风扬起她的发丝,包覆住火热的双唇,辗转流连在另一方温润时的浓情蜜意,绵密温存、恋恋不舍,而后绅士般地告退。
史佳呆望着他,她的唇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为什么?"她能完整发音讲完的,就只这三个字。
"让你知道我一整个晚上都想做这件事,或许你就会相信--我对你有兴趣。"丁鸿钧不厌其烦地再强调一次:"没有疯、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怎么会这样?在见识过她凶恶的模样、明白她的身家背景之后,这样条件的男人怎么还会讲出这样的话?
史佳看着他,很久很久以后,说:"我要回去了。"
"那……我对你说的话……"
他窘在那里。
他算是在跟她表白耶!怎么她就要回去了?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史佳面色凝重地告诉他,然后兀自转身离开。
关上家门,整个身体靠在门板上,她才终于敢吁出一口大气。
抚着胸口,感受着以极速飞奔的心跳,史佳安慰自己说,那个男人回去把事情想清楚就不会再来扰乱她的生活了。
万一他想清楚了还是再出现怎么办?
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啦。
她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窝里,努力睡着。车发动的噗噗响声,轻易遮去了心底渴望的声音。
第五章
清晨六点二十五分,闹钟响起。
史佳撑开一只眼睛,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上伸,准确无误地让噪音停止,同一瞬间,手已经缩回被窝里同样的位置,室内再度恢复平静。
五分钟后,史佳翻开棉被,一跃而起。
往套房里的浴室晃去,她的步履还不是很稳,眼睛也迷迷蒙蒙的,耳朵倒是很灵光地听到隔壁的小秉稀沥哗啦在洗脸刷牙的声音;他这一点是遗传到他老爸,些微声响就可以清醒,全家上下只要有一个闹钟,放在哪里都不成问题。换成是史佳,要不是碍于自己身为老妈的身份,地震打雷都甭想把她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