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青。」她才踏进餐厅,常寿的孙子常接业便在送菜窗口里,伸长手招呼着她。
「小老板。」她走近。
「爷爷走了?」他的中文有着菲律宾华侨特有的音调。
她点点头。
「呼!总算!」他松了口气,「店里生意不好,爷爷就跟着心情不好,连带的就连累你这个伙计兼二厨,辛苦你了。」
「不会。」她微微扬起嘴角。
老板阴晴不定的性子带给温吞有礼的小老板的压力明显比她要大得许多,她只要尽好本份,他却还得担心她这个唯一雇员的心情。呵!爷孙两人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迥异?
「忙完了吗?」
「只要把厨房的厨余扔掉,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你先拿去扔吧!扔完了就先休息一下,都快四点了,再过一个小时,晚上的客人也会陆陆续续进来,到时又有得忙了。」
「老板走前有交代,晚上公休。」
「啊?」
「晚上公休。」
「那——客人怎么办?」他指指二号桌的客人。
她耸耸肩,「我去处理厨余。」
说完,她推门进入厨房,循着走道走近料理台,在洗碗槽下方提出专门装厨余的红色水桶,然后往后门走。
餐厅内的厨余都统一放置在后门的防火巷内,等待合作的回收商固定时间来将厨余回收。
所谓的防火巷只是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空出来的细长空间,林立的高楼遮去了阳光,餐厅厨房排出的油烟更让这空气不流通的空间气味难闻,再加上一整天雨水的浸湿,整条防火巷是潮湿、昏暗及油腻的。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冷油味道让她一窒,她蹙起眉,踩上湿泞的地面向巷弄望去。
细雨仍旧下得密实,原本就阴暗的巷弄因为阴雨而更显黑暗,狭长的巷弄仅靠着后门一盏昏黄的小灯泡在维持光源,三十公尺外的蓝色馊水桶在雨中模糊可见,她的鼻子在遥远的这一头已经闻到气味杂陈的馊水味儿了。
她皱着鼻子,脑海里才开始想着自己是否要先进屋取来伞后再一次忍受这股恶臭味儿,她的手脚就先自个儿下了决定有了动作。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息,小跑步的冲向馊水桶,掀盖、倒厨余、阖上盖子,再小跑步回到原地,一连串的动作迅速得一气呵成。
「呼呼呼……」她扶着后门,半弯着腰喘息着,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一切动作,但是雨水还是浸湿了她的脸、打湿她的衣服。
她拉长袖子在脸上抹着雨水,倏地,她眼角余光瞟见一抹黑影。
下意识的,她转头朝黑影望去。
巷弄内仍旧黑漆,雨依旧密密麻麻的从天空落下,空气凝滞中仍夹杂着五味混杂的难闻油味儿。
她眯起眼,除了雨声以及她的喘息声,她没再听见其它声音,也没看见其它人,漆黑、空荡的窄巷里只有馊水桶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她的呼吸没来由的开始杂促,鸡皮疙瘩突地从她颈后渐渐蔓延,惶恐在她心底萌生,一种无形的压力感沉重地压上她的心头,难受得足以让她窒息。
「喵——」突来的尖锐猫叫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呼!」她先是一颤,接着松了口气,猫声让她从无形的恐惧中解脱。
她的嘴角扬起微笑,淡淡的却有着明显的温柔,即使馊水桶有盖子盖着,仍旧会吸引流浪动物出来觅食。
她将门打开,进屋后转身要将后门阖上。
「砰!」猛地,她用力拉上门,力道之快让铁门发出一声巨响。
才刚退散的鸡皮疙瘩倏地又密密麻麻地爬上她的双臂,她像刚上岸的泳者全身失去重力的滑瘫坐在门前。
那、那、那是什么?!
她的黑瞳布满惊骇,无法解释在门板阖上的前一刻,她在门缝中瞧见馊水桶后头突然跃升的那抹巨大黑影是什么。
「垂青,怎么了?」轰然的巨响让常接业回头。
「外、外、外、外……」她打着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视她的双眼里盛着关心。
「外面、外面、外面……」
「外面怎么了?」在近距离的注视下,他注意到她全身在发抖,她的不寻常让他关心的眼神转为担心,治安的败坏让他盘算着要不要到休息室的保险箱里取来爷爷准备的长枪。
她的身体无法克制的发抖着,脑海的画面停格在一双深邃的金眸,金眸中透露的野性让她的身体转为激烈的颤抖。
那是一双野兽的眼睛,饥渴能让他不择手段的将眼前的猎食生吞活剥,会是什么样的动物能带给人如此强烈的存在感与压迫、恐惧感?
她的剧烈战栗让他改变主意,探出手安抚着她,「垂青,你别害怕,来,深呼吸,大口吸气——吐气……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万垂青照着他的指示,先是大口吸气,然后跟着吐气,连续几次吐纳的动作让她的心情逐渐平复,双手传来的暖意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只大手覆盖。
「小、小老板,我感觉好多了,谢、谢谢你。」她悄悄的抽回手,嘴上道着谢。
望着她缩回的手,常接业也缩回了自己腾空的手,化掌为拳的拳心里传来的暖意让他的心突兀的泛起失落感,「谁在外面把你吓成这样?」
「是——」在心情平静后,那跃升的高大黑影不难让她与捡食的流浪汉联想在一块儿,她甩了甩头,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随口说:「猫,是一只猫,它突然跳出来吓了我一跳。」
「猫?」她的答案让他挑眉,「只是猫?你吓成这样?」
「我一向很胆小。」她爬起身,闪着金光的凶狠金眸仍盘桓在她的脑海里,她悄悄地望了后门一眼,是流浪汉吗?但流浪汉会有像野兽般充满野性的双眼吗?
菲律宾是个贫富差距极大的国家,谁能晓得满街乞讨的乞儿曾经遭遇过些什么事?或许衣食无虞的她出去乞讨一个礼拜后也会像只野兽,为了饱餐一顿无所不用其极也不一……
「喵——」
突然,凄厉的猫叫声从门外传来,让她又是一震。
「显然今天的厨余不够,猫儿得靠抢食才有食物。
「是、是啊!」她应着,动物捡食厨余她能接受,但是人类从馊水桶里吃食,会不会太……想到这儿,她的鼻息仿佛又飘来巷弄内那泛着酸腐的臭味,她蹙起眉,无法再想象下去。
「你拿出去招待客人吧!」常接业转身将他刚才排盘的两碟甜点递到她的手中。
「这是……」白瓷做的精心小碟上放置一个红艳艳的小圆锥型蛋糕,泛着粉红的海绵蛋糕加上更浅色的粉红鲜奶油馅,暗红色的覆盆子果实被包里在鲜奶油里,从蛋糕上淋下的鲜红色覆盆子糖浆让整体看来更是鲜艳欲滴;这是她早上开店前做的甜点。
「总不好让客人老是喝白开水,让她们当当白老鼠,试吃你的实验品吧!」
「遵命!小老板。」她绽放笑容,迅速的推开推门往二号桌的方向大步走去。
「抱歉,这是本店招待的甜点。」她说着生硬的英文,在铺着白色滚边的桌巾上轻巧的放下瓷盘,然后转身以最快的步伐疾走回厨房。
「我也要看。」她凑近常接业盘踞的送菜窗口,俯身的视线从四方窗台向外远望二号桌的客人,心没来由的加速鼓动着,怦怦,怦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