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加油!」康晓虹眨着长长的睫毛,踮起脚尖亲吻老爸的脸颊。
「我……」有了女儿的温情鼓励,康伯恩很想再度「动手」,可是更深层的失望如潮水般涌至,他自言自语地说:「复健三年,才动了三根指头……」
「哈!大康叔叔,你脸上有饭粒,我帮你擦。」柯如茵敏捷地抽了张面纸帮他捻掉脸上的饭粒,笑意盎然地说:「很好呀,三年三根指头,四年四根,五年五根,哇!十年就十根指头全都会动了,再加个十年,连十根脚趾头也可以动了。」
「妳太乐观了,妳不懂脊髓神经损坏的情况。」
其实,他没必要向这个国中女生抱怨的,但刚才的挫折实在令他灰心,他只是想靠着自己的力量顺利吃上一口饭,怎么老天爷就是不肯给他一点点希望!
「我是不懂。」柯如茵直起身子,接过弟弟拿来的抹布,卖力擦着桌子,转头对他笑说:「可是,我知道医学会进步,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有好方法可以让你恢复正常,所以大康叔叔应该要快快乐乐的,过一天,赚一天。这样多好啊,可以跟晓虹在一起,明天也充满信心和希望,这就是乐观进取了。」
「咦?」太离奇了,这个国中女生竟然会跟他说人生道理!
「智山,晓虹,你们赶快回去吃饭,吃完才有甜甜的绿豆汤喝。」
柯智山马上冲回茶几前的小凳子,抓起汤匙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爸爸还没吃饭。」晓虹偎着老爸的肩头。
「晓虹乖,我来就好。」柯如茵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爸爸他肚子很饿了,我们先填饱他的肚子,待会儿再让晓虹喂绿豆汤。」
「好。」晓虹乖巧地坐下来继续吃饭。
柯如茵拿起汤匙,拨了拨饭菜,仍是笑咪咪地说:「来,啊--」
康伯恩不知不觉张大嘴巴,吞下了一口饭,含糊地说:「妳刚刚说的话……」
「那是我妈妈跟我说的,我妈妈得过肝癌。」
「什么?!」康伯恩大惊。
「喔,你不知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以前曾割掉一个两公分的肿瘤,现在已经好了。」柯如茵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大约的距离,又侧头想了一下,「不过,我妈妈说癌细胞可能会潜伏在体内,也许哪一天又会复发也说不定。」
「妳怎能讲得这么轻松?」真是不知世事的国中女生!
「我妈妈就是讲得这么轻松,她说总不能整天咳声叹气的过日子,那样活着多无聊啊!」柯如茵笑容明朗,很骄傲地说:「她说,她要当一个快乐的妈妈,让我和智山以后想到她的时候,都是美好的回忆。」
好奇怪的妈妈,竟然跟十几岁的女儿笑谈生死?!难怪女儿也很奇怪。
康伯恩不禁再问:「那你爸爸……」不会很难过吗?
「哎呀,我爸妈哀怨动人的爱情故事有时间再跟你说,你现在快吃饭吧。」再喂他一口,她看了下时钟,忍不住哀嚎道:「呜呜,这顿饭吃了两个钟头还没吃完啊!」
旁边还有一盘冷饭,那是她一直没空吃上一口的午餐。
「喔,那我赶快吃完,妳待会也把饭热一热,吃完就可以休息了。」
「休息?!」柯如茵大摇其头,指着他手上的汤匙,笑嘻嘻地说:「大康叔叔,等我洗完碗,就要开始对你展开特训计画,我在的这个月内,一定要让你学会自己吃饭。小朋友,你们说好不好?」
「好!」两个小朋友觉得好玩,齐声应好。
「柯如茵,我弟弟又没叫妳多事!」现在是怎样,反客为主啦?!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是也是整天坐着没事干?」她笑容可掬。
他是不得已的啊!康伯恩很想给她一个白眼,但却立刻发现,他无法去瞪一个笑容有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孩子。
可是,怎么办,难道他就要任这个国中女生随意摆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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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康叔叔,出门散步喽!」清脆地嗓音响起。
康伯恩摊在轮椅上,不断怨叹自己命苦,他虽好不容易力图振作,但老天也不必派一个小魔女过来,让他得接受这一连串的魔鬼训练啊!
「外面天气热,我不出去了,妳带晓虹和智山去玩吧。」
「走啦!」小魔女当然不管他的想法,直接扳开他的轮椅煞车,关掉冷气,拿了钥匙说:「晓虹和智山都已经穿好鞋子了,就等你出门。」
「我看家就好,外面灰尘多,对我的气管不好,而且流汗不舒服……」
柯如茵掏开她的包包,秀出里面的口罩、毛巾、面纸、遮阳帽、阳伞、饼干、矿泉水等,笑咪咪地对他说:「还有什么理由?如果有缺东西的话,我再去买。」
「我……」去郊游吗?她想得太周到了吧!
「出发喽!」
傍晚时分,温度不像白天那么炎热,清风徐徐,倒也心旷神怡。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神情疲倦的学生、上班族、赶晚市的家庭主妇、溜狗的女孩、跑步的肌肉男、缓慢散步的老人家、吆喝叫卖一支手表一百元的摊贩……
彷如隔世,所有的景象熟悉而陌生,他有多久没上过街了?他几乎忘记外面还有一个热闹的世界,人们仍一如以往地过着他们正常的生活。
他没有启动电动轮椅,就让柯如茵在后面推着,配合「左右护法」两个小孩的小脚步,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
「唉,机车都乱乱放!」柯如茵小心地转动方向,嘴里还不停嘀咕着,「要是你自己出来,一定会寸步难行,我要写信给台北市政府,叫他们来取缔违规停车,不然无障碍空间是喊假的吗?智山,别摸人家的机车,会沾到油。」
「呃?」柯智山举起小手,指头已有一块油污,
「唉,被我说中了!真是顽皮,大康叔叔等一下喔。」
柯如茵忙蹲了下来,掏出面纸,抓住弟弟的指头猛擦。
一个粗壮的男人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张嘴就喊:「喂!『摆卡』A,轮椅唛挡路啦,恁爸要牵机车。」
晓虹有些害怕,忙靠近爸爸的身边;而康伯恩则是急着出力想按轮椅按钮。
「我们没有挡路。」柯如茵站起身,双手扠腰,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红砖人行道,行人走的地方耶!是你的机车挡路!」
「我一句话,妳哪来那么多句话啊!」男人口嚼槟榔,血红色的牙齿有些阴森森的。
「先生,你可以请我们稍微让一下,那我没意见;可是我叔叔行动不方便,必须以轮椅代步,而你那么凶,就是不尊重我叔叔,也是不尊重所有的残障人士。」
「我听不懂妳说的话,闪啦!」
柯如茵不怕这个比她高两个头的壮丁,依然大声地说:「你听不懂啊?叔叔、阿姨你们听得懂吗?」
那些围观的「叔叔」「阿姨」们被她一点名,纷纷走避,不想惹祸上身。
她目光移动,眼睛突然一亮,开心地说:「路口有个警察杯杯,我去叫他过来,他讲的话,你总该听得懂了吧?」
男人心虚地往路口看去,正好看到警察往这边看来,他二话不说,立刻插上机车钥匙,直接驶下慢车道,快速扬长而去。
康伯恩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晓虹更是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