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虹从老爸怀里站直身子,从她所看、所听,小小心灵已然了解一切。
每回要填妈妈的名字时,她会写上陌生的王燕玲三个字,但她不怨没有妈妈,也不羡慕别人有妈妈,因为爸爸、叔叔、婶婶、智山爸爸、智山妈妈,还有如茵都很疼她,反正妈妈不要她,不要爸爸,她也不想要有一个妈妈。
「我没有妈妈!」康晓虹看也不看,大喊一声后,便转身跑掉。
「康晓虹,妳去哪里?」柯智山捡起地上的购物纸袋,跟在后面跑。「妳不要妳的新皮鞋了?」
「妈妈,那个姐姐好奇怪喔!」小朋友吃着手指头。
是王燕玲?!柯如茵站在一边,完全是一个局外人,无法参与其中。
她知道王燕玲,那是大康从来不愿提及的过去,所以她总有个错觉,就是王燕玲这个人并不存在这世上。
但如今,她出现了,带着她自己的孩子、丈夫--一个属于她的家庭。
柯如茵望着强自镇定的大康,她知道他最会「强颜欢笑」了。
她心头突感酸楚,百般不愿让他独自去解这个结,她不要当局外人啊!
气氛沉闷,无声,无人走动,连风也静止不动。
只有那个叫家声的大男生不耐烦地踢着石头,大声嚷着:「你们在干什么?再不去看绵羊秀就来不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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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虫声唧唧,小砖房来了意料中的访客。
陈正吉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王燕玲低头坐在他身边,双手试图抱住不太安份的小家浩。
沈佩瑜拿了一本彩色绘图的立体故事书给小家浩,他好奇地接过去,爬到床上,睁着大眼,拉拉扯扯地研究房子怎么会站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陈正吉连声道歉。「我不太会说话,可是有些事,呃,这个……」他望向康晓虹,晓虹则是躲到叔叔和婶婶的中间。
「陈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康伯恩微笑回应。
陈正吉还是有些紧张。「我想,先让康先生知道,我大儿子家声是我前妻生的孩子,我也是离婚……」他觉得有些不妥,露出不自在的笑容,又说:「后来,我跟燕玲结婚,生下家浩。」
「所以家浩是晓虹的亲弟弟。」康伯恩望着恰然自乐的小家浩。「怎么家声没有一起过来玩?」
「他一路捡了一些树叶,正在房间作笔记。」王燕玲说。
「喔?他喜欢植物?」康伯恩语气热烈地说:「我们花园里有很多香草植物,陈先生,你们明天可以一起过来看看,他也可以摘些叶子回去。」
「啊……谢谢。」陈正吉不知所措地看王燕玲。「那我……燕玲一直很想念晓虹,早知道康先生你住在这里,我就带燕玲过来了。」
「歹势,没跟你们联络,我这样子不方便出门,欢迎你们随时来清境玩,以后有机会的话,也可以让晓虹去基隆看她妈妈。」
陈正吉诚恳地说:「晓虹如果到我们家,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她的。」
王燕玲也期盼地说:「家里有哥哥、弟弟,晓虹可以跟他们一起玩。」
康晓虹紧抿小嘴,将脸埋进沈佩瑜的怀里。
那明显的肢体语言让王燕玲神色黯然,她身体微倾向前,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立刻放弃,只是无言地望着晓虹。
陈正吉支支吾吾地,试图表达一点诚意。「我不知道康先生的身体这样,燕玲也不知道,她很难过,没想到你们分开后,你会出这么严重的车祸,还因此失去联络。」
康仲恩和沈佩瑜面面相觑,因为,时间顺序颠倒了。
谁知康伯恩也顺口说:「是啊,还好先离婚,不然就拖累她了。」
「这个缘分嘛……」陈正吉词穷了,只好再找话题。「呃,康先生,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说可以娶一个外籍新娘来照顾你……」
「正吉,你在说什么?」王燕玲脸色苍白,想阻止他再说下去。
「我没有其它意思啦,我是说……」陈正吉搓搓手掌,脸皮胀红,「我有一个残障朋友娶了越南新娘,很乖,不会因为他的脚不好就不要他。啊,我是开海产店的,不是作仲介的啦……」
康伯恩坦然笑说:「谢谢关心,我也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呢。」
康仲恩却是握紧拳头,忍不住说道:「可是就有人不要我哥……」
沈佩瑜按住他的手背,以眼神示意,轻轻摇了摇头。
陈正吉还是反应不过来,「那要慢慢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正吉!」王燕玲始终低垂着头,她从床上抱起小家浩,「你先带家浩回房间,我想跟晓虹讲话。」
「好、好,妳们很久没见面了,好好聊聊,康先生,我先走了。」
「记得明天早上过来花园喔!」康伯恩再度邀约。
陈正吉牵着小儿子,满头大汗地推开纱门,又回头鞠躬道别。
才走出一步,突然发现门边有个黑影,吓得他差点惊叫。
「嘘嘘!」柯如茵将食指比在嘴巴上,小声地说:「是我啦,今天晚餐好吃吗?顺着这条路,就可以回到缘山居了。」
「喔,好吃。」陈正吉抹抹汗水、拍拍心口便离去。
柯如茵又躲回门边阴影里,明知道偷听人家讲话是不道德的,可她一颗心悬在大康身上,双脚就不听使唤地走过来了。
怎知后面又跟来一只小鬼,还在扯她的牛仔裤管。
「嘘,智山蹲好,别出声。」
她再度蹲了下来,心情也跟着跌落,明明是出了车祸王燕玲才跟大康离婚的,为什么大康要帮她说话?难道,他还爱着她吗?
「为什么?哥,你没有必要替她说谎!」屋内的康仲恩也有同样的疑问,他当着王燕玲的面,毫无保留地表达出他的愤怒。
「仲恩,佩瑜,你们先上楼。」康伯恩淡淡地说:「晓虹留下来。」
「不要!」康晓虹抢在叔叔、婶婶前面,咚咚咚地跑上楼梯。
「晓虹!」王燕玲泫然欲泣,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时光彷佛回到两人分开的那一夜,陷入了无言的沉寂。
康伯恩仰起头,将眼里酸酸涩涩的东西逼回去,就由他先开口吧。
「看得出来,妳先生是个老实人,他对妳很好。」
「他讲话有点憨直,请你不要放在心上。」王燕玲愈说声音愈弱,蓦然放声哭道:「对不起,我跟他说,我们个性不合才离婚的,后来找不到你,所以……」
「妳跟他说的,就是事实。」
「伯恩!」她痴痴地望着他,泪流不止。
「妳过得好,那就好。让晓虹认识妈妈,这也好。」他尽量挤出笑容。
「那你呢?好不好?」她又为自己问的蠢问题而流泪。
「我当然很好了,山上的新鲜空气对身体好,复健的成果也很好,仲恩最近结婚了,我更高兴。」
「他们……交往这么久才结婚?」
「那又是一段故事了,以后叫晓虹讲给妳听。」
「我可以和晓虹联络?」
「妳是她妈妈,当然可以了,妳先生也赞成啊,他真的很关心妳。」
「他是一个好人。」王燕玲抹去泪水,「他以前的太太倒会卷款跑掉了,他一个人撑下来,慢慢还掉债务。」她露出很淡的笑容,「他不英俊、也不会讲话,可是,我好像在他身上找到某种特质,那是我所没有的,可以补偿我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