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骑士摘下黑色安全帽,露出一张英气十足,阳刚味极重的少年脸蛋。下了车的人挂好安全帽后,他微微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说,找我出来做什么?」双手抱胸,等人等得很不爽的余定宣扬起一弯冷笑,声音之冽,可比萧萧冬风。
「狐狸,我有事要交待。」知道好友的情绪已是临界点,唐定昂不废话,开门见山的便说出重点:「我要交待后事。」
「后事?」余定宣重复了一次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想确认到底是自己听错还是唐定昂说错。
「就是后事。」唐定昂轻颔首,表情平静而肯定:「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去阴间报到了。」
「唐兄定昂,你再说一次。」余定宣抿直了唇,眼神不是平日的吊儿郎当:「你说,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到下头去了?」
「狐狸,你没听错。」双手插入长裤口袋,唐定昂仰首上望,只有天上的月娘有幸见到他的表情:「正确来说,我在明天的凌晨两点就得死。」
「……是凉告诉你的?」放在外套口袋的双手握起拳,余定宣撇开了头,看向下方的灰灰水泥地。
「嗯,我差点没被他的眼泪淹死。」唐定昂扬唇一笑,表情有点无可奈何:「要死的人是我,我没哭,他倒是哭得惊天动地。真是,这种笨蛋也能当死神,地府真的没人了。」
余定宣没吭声,仍是看着地板。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定昂,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唐定昂一耸肩,仍是直直望着黑得有点不真实的夜幕:「我想过打电话给我爷爷他们,也想过知会舅一声,不过,狐狸,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眼泪……而且,我不想老人家伤心,也不想让舅没办法睡觉。」
「翔引呢?」余定宣的声音很轻,很低:「怎么不连他一起找过来?」
「我想过。」将双手从裤袋抽出,唐定昂随兴的坐了下来,整个人向后躺平,成大字型的在水泥地上像块抹布摊开:「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要,因为,我知道翔引那家伙会哭,搞不好还会和那只笨死神哭得不分上下……我不想看到任何人的眼泪,狐狸,你知道我最讨厌人哭。」
「你并不讨厌凉的眼泪。」轻声反驳道,余定宣走了几步,停下:「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有眼泪?」
「狐狸,我认识你都几年了,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这副让人想扁的调调,脸色从来没变过,那就更别说是眼泪了,我看你到死都会是这样子。说真的,你要是哪天哭了,我看那天太阳会打西边出来。」唐定昂笑了起来,只是,朗朗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空洞。
吸了口气,再长长一叹,唐定昂举起了双手,十指张开至极限:「嘿,狐狸。」
「……干嘛?」余定宣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声音干干的。
「你知道吗,手这样向天空张开,好像整片天空都是自己的。」唐定昂轻笑着,两只大掌突然握起:「可是,握拳之后,你就什么也抓不住了。」
「笨蛋。」一只黑色的球鞋踹了过来:「不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蠢话,起来。这种天气躺在地上会感冒,就算是笨蛋也不会例外。」
「拜──托──」没好气的给了余定宣一个白眼,唐定昂利落起身,顺道拍去身上的灰尘:「贱狐狸,我就要嗝了,你说话就不能稍微好听一点吶?」
「不好意思,就像你说的,我就是那种就算天塌下来,我还是这副让人想扁的调调的人。」扯了下唇线,余定宣皮笑肉不笑。
「这样也好啦。说真的,死前没有见翔引一面实在有点可惜……如果他像你一样冷血就好了。」提提衣领,再拍拍双袖,唐定昂回首给了余定宣一笑:「这样子,我就能很放心的找他来交待后事。」
看着唐定昂,余定宣的眼神闪了闪,半晌,他才开口:「喂,定昂,你爸妈给你的那栋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管它,反正房子本来就不是我的。」耸耸肩,唐定昂表情漠然,脸上写着不在乎:「对了,如果你有空的话,记得帮我那些花花草草浇个水,别让它们死得不明不白。」
「喔。」应了声,余定宣也是相同的面无表情:「我会找个人定期整理那边,直到那栋房子换主人为止。」
「谢了。」露齿一笑,唐定昂神采飞扬:「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花草,有你这句保证,我相信它们会活得很好。」
「得了。」斜眼扫了下唐定昂,余定宣也笑了,笑容极淡,犹如映上水面的倒影:「就这样?」
「就这样。」点点头,唐定昂忽然皱起眉,表情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一般:「……狐狸。」
「你怎么回事?」唐定昂不对劲的声音,让余定宣一个箭步跨到他身前,张臂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是不是发作了?」
「嘿嘿,好像是……狐狸,你知道吗……」额上布满冷汗,唐定昂勉强露出一抹笑:「我突然……觉得看不到……日出……好可……」最后一个惜字尚未出口,他整个人便痛晕了过去,再也没有知觉。
怔怔的呆看唐定昂五、六秒,余定宣才有了反应。收紧双手,他紧紧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唐定昂。
「姓唐的,认识你这么久,我现在才知道你是这么狡猾的人。」咬着牙,余定宣的声音不稳:「我也是人,我怎么会没血没泪……该死!什么叫做我到死都是那副让人想扁的调调?告诉你,狐狸、狐狸也是有眼泪的……你这家伙,你实在他妈的太狡猾了,太狡猾了……」用尽全身力气环抱着怀中身躯,良久良久,余定宣闭上了眼。
「告诉你,定昂……明天,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
深夜,急诊室的开刀房灯火通明,里头的人正忙着抢救一条生命。
走廊,开刀房外的通道上,或站或坐或蹲了几个表情不一的人。
「定宣……」蹲在走廊上,陆翔引的表情凝重,语气是不该属于他的消沉:「你刚说的,全都是真的吗?凉……真的会在凌晨两点带走定昂?」
「对。」板着一张斯文俊逸的脸蛋,倚墙而立的余定宣以食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他会在凌晨两点勾走定昂的魂,结束他的生命。」
「难道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咬了咬牙,低着头的陆翔引握紧了拳,努力的想克制住心中的那份激动:「我们就只能傻傻的待在外面,数着时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定昂死在里头?」
「──对,我们只能这样子。」隔了许久许久,余定宣才开口:「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事情。」
「可恶!」忿忿的以双拳搥打地面,陆翔引的表情怨愤,眼里写着不甘:「为什么是定昂!为什么!到底是凭什么?为什么定昂非死不可?他才几岁而已,定昂……也才活了十七年多一点点,为什么他得死,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可是,定昂的死亡,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情。」双手插入口袋,余定宣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连死神也没有办法改变吗!」陆翔引终于忍不住低喊出声,语气沉痛不已:「死神应该有办法不勾定昂的魂,不把他带走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