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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她都快成你们柳家的眼线了。”我摇头笑著。

  “奶奶——人家是关心嘛!而且,过几天就是你的八十大寿,我们特地为你办了一次大规模的画展,耿爷爷还托耿叔叔带了件神秘礼物要送给你,就凭这样,你可得乖乖地把药吃了、把身子调理好,才能去看看我们为你办的一场风光啊!”影兰真不愧是柳书岩的“爱将”,三言两语就让我心甘情愿地把药吞了。

  “十么时候去法国呀?”我顺口问著。

  “大既下礼拜吧!公司还没正式定案。”



  “你也真是的,明明自己忙得要死,还出主意帮他们那伙人办画展,其实生日嘛! 每年都有,没啥大不了的。”我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却是温暖的。

  “这可不行!您要害我被爷爷叨念个三天三夜不成啊!累一点总比被爷爷轰炸要好,嘻——季奶奶,您有没有被我爷爷的深情打动呀——”

  “你呀!上天到晚尽想把我跟你爷爷凑成堆,同你那书缦姑婆是一个样——我不禁又回想起当年上海的柳书岩,而眼前的这小女娃说起来,还与书缦有几分神似的地方,这也或许是我对她疼爱有加的另一个因素吧!

  送走了影兰,我又一个人躲进书房,顺手翻寻著打发时间的文章,自二十年前退休后,我的日子在平淡中又加了“无味”的苦涩了。

  “咳咳咳——”我又咳了几次。

  坐在前年影兰送我的欧式躺椅上,顺势地翻开了我手中随手拿来的书本,一看,又是这册西洋诗选。



  不知怎么一回事,我总爱在生病脆弱的时刻,想起这西洋诗选中比利时诗人梅特林克的一篇作品——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我该对他怎么讲?

  就说我一直在等他,为了他我大病一场。

  ……

  假如他问起你在哪里,我又该怎样回答?

  把我的金戒指拿给他,不必再做什么回答。

  假如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没有人?

  指给他看,那熄灭的灯,还有那敞开的门。

  假如他还要问,问起你临终时刻的表情?

  跟他说,我面带笑容,因为我怕他伤心……

  这有点像是交代遗言,但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自从四十年前见到穆颖的那次以后,这些年来,一种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的渴望总会在午夜梦回时涌上了我的心底,我不得不承认,我多么盼望穆颖有一天能摆脱恩义的羁绊,飞来与我相聚。

  我一天、一天地等著,等到乌丝变白发、等到生命逐渐消褪,就算在我几次病重之时,这个火苗也始终没有熄灭,我一直等著见他最后一面。

  “铃——”刺耳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喂——季雪凝——”我拿起话筒说著。

  “雪凝啊!我是耿肃——”

  “耿肃!哎呀!真难得。”耿肃在大陆沦陷的前一年,就与芳燕到美国求发展了,短短几年光景,他就在美国的商业插画界打下了基础,算是当时最抢手的人才之一。

  “你季雪凝的八十大寿,说什么我也不敢忘,否则芳燕在地底下一定还会跳起来骂我呢!”耿肃的玩笑话带点凄凉,自从十年前芳燕去世了以后,他也成了孤家寡人了,还好他是子孙满堂,才能陪他度过那段伤心的日子。

  “老家伙,怎么样?!听说你送了份神秘礼物给我!”

  “何止神秘!简直教人大吃一惊。”

  “先透露一下吧!我很好奇。”

  “我只能说——是幅画,可是我费尽唇舌才说服人家借给我的——”

  “借?!你把借来的画拿来送我?”这老家伙是不是有点老人痴呆症了。

  “没办法嘛!因为太特别了,那位画家本来是怎样都不肯借的,直到我把你年轻的照片拿给他看——”

  “耿肃——你病了吗?干嘛拿我的照片去买画——不,去借画——”我皱著眉,有些担心。

  “因为那个人画的少女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真的?!”我想,一定是耿肃眼花了。

  “还有,等你看过那画就要归还人家了,那画家说那幅画其实尚未修改完整——”

  “什么?!”这我又是一愣,“那——就别这么麻烦啦!你的心意我知道就成了。”

  “不麻烦!反正那位画家过些日子就要来台湾看看,到时候我把你的地址给他,叫他直接去向你拿画不就行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讨论讨论呢!”

  挂了耿肃的电话,我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自从芳燕去世后,耿肃就因伤心过度,患了严重的忧郁症数度进出医院,本以为这些年已经渐有起色了,没料到——哎!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幅连画都没画完的人物肖像。

  这天,台北下著一场难得一见的滂沱大雨。

  对我这八十岁的寿星,不知道是祝福还是抗议?!

  “唉呀!你可是来了,这么大的雨,我怕你顶着虚弱的身子,又拦不到车。”书岩拍拍我身上的雨滴,唠唠叨叨地念个没停。

  “影兰呢?”我四下看了看。

  “她人不舒服,先回去睡觉了。”

  “季老师,快进来看哪——”一群学生跑了过来,拉着我进入这为我暖寿办的书画展。

  一种进入时光隧道的恍惚霎时涌现,听入耳的是三0 年代的流行音乐,映入眼帘的是当年上海的华丽颜面,一幅幅的上海风景画、人物生活画在在都教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感动满面。

  “谢谢大家——”我拭著泪,有些哽咽。

  “耿至刚——”书岩叫嚷著,“你老爹不是托你带份神秘礼物来吗?快送上来,别卖关子吧!”

  “在这儿——”他们一字排开,而廊的尽头就看到一个盖著布幔的画架。

  “送画架有啥稀奇的?!”书岩不以为然。

  “不是画架,是画架上的画啦”耿至刚笑著。

  “是耿肃的裸体画吗?”书岩淘气地瞎说著。

  “哈哈哈——”全场笑岔了气。

  “来吧!谜题揭晓——”话一说完,耿至刚就手一掀,一幅画法飘逸、画工细致的少女画像就大剌剌地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水晶蔷薇?!穆颖曾经为我描绘的“水晶蔷薇”?!一幅在烽火中化为灰烬的“水晶蔷薇”?!

  “哇——好唯美的情境呀!晶莹的用玫瑰花来衬托少女的热情与纯真——”

  “这对季老师有特别的意义吗?”

  “不可能、不可能——”我脸色发白地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季老师你不舒服吗?是这幅画——”大家突然间安静下来,猜想着我与这幅画的关联。

  “这画中的少女是年轻时候的季老师——”书岩一眼就看出来了,“想不到耿肃的功力这么好——”

  “这不是我爸画的——”耿至刚开了口,“这是他在美国最近一次的新画家交流联展中看到的,他自己也当场吓了一跳,他还跑去问那画家是不是认识季老师呢!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怎么会这么巧呢?”书岩此刻才觉得奇怪。

  “是啊!我还听我爸说,只有一个人会把季老师拟作蔷薇,可是那个人十三年前就死了——”

  他说的可是穆颖?!我顿时心口收紧。

  “耿至刚,把话说清楚,耿肃说谁死了?!”我拉着耿至刚的手臂,急切又虚弱地问著。“这事已经有十三年了,记得那一天,我爸和我妈在报纸上看到一篇讣问以后,他们整整难过了一个多月,尤其是我妈,每每一谈到这件事,她都会流眼泪,直说穆颖真是痴情,竟然终身未娶,连送终的子媳都没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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