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另一头,是她父亲的画室。
她听见画室的门开了,隐约响起说话声,然后脚步声进入画室,门关上,又安静下来。
她咬着唇,失神地坐了许久,又颓然倒回床褥间,她拉起毯子裹住自己,空洞的眼眸映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
鱿鱼丝轻喵几声,没得到她响应,牠跳上床,趴在她枕边。
直到东方天空开始转白,画室里的人始终没有出来。
今天是她上市场的日子,她如常起身盥洗,离开卧室。
经过画室外时,她脚步自动减缓,听见画室里传出细微的说话声。
「隆先生,我想,还是算了……」男人声音哀怨而虚弱,她可以想象此刻他的表情有多苦恼。
「我们都努力到这地步了,怎能不做完?」她父亲的嗓音比平日更低沉,诱人地劝哄着,「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可是,我觉得这东西……嗯,很可怕……」说话开始断断续续,夹杂抽气声,像在强忍什么,「等等,这个太大了……」
「有什么好怕?你还不是吃了?太大也得将就,我就只有这个了。」她父亲没辙地软声叹息,跟着喀哒一响,「来,握住这里。」
「呃,喔……嗯……」单音节的哀鸣声,听在门外的人耳中,脑海里自动浮现一幅幅需要打上马赛克的画面。
隆莉涵双脚像钉在地板上,无法移动分毫。
她忽然有个疯狂想法,期望发生海啸、地震、火山爆发、陨石撞地球,把这里弄得天翻地覆。
她转头望着楼梯下,灭火器就在墙边,要不,她自己就能弄个天翻地覆──
「不,我真的不行!」逃避的脚步声猝然响起,冲往门边,「隆先生,剩下的请你自己解决!」
她心念一动,伸脚搁在门畔,于是打开门冲出来的瑟欧斯被她绊倒,「咚」地扑倒在地板上。
「早安。」她收回玉足,冷冷瞪着他。
「早……早安。」瑟欧斯心虚地回道。她一直待在这里?她应该没发现画室里的秘密吧?
她眼眸明灿,洞悉什么似的雪亮,木然的表情看得他心里发毛,他爬起来,嘿嘿傻笑,「妳起得真早。」
「我要上市场。」他双眼迷蒙,眼眶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看来曾经被好好……疼爱过。
如果她还有一点点期望,期望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现在也完全破灭了。
「市场?啊,对。」每星期有两天,三椒小馆会提供特别的餐点,她会起个大早,亲自上市场挑选新鲜的食材,顺便采买家里的菜,他也会跟着去,帮忙提菜。
「喂,还没做完,你不能走啊!」隆云冰追出画室,没想到女儿就站在画室外,他愕然上步,「莉莉……妳起床了?」
「你们太吵,把我吵醒了。」她盯着父亲,他在画室工作时,穿着以舒适整齐为原则,此刻他身上却唯有一件睡袍,衣衫凌乱,飘着一股怪异的焦味,略带辛辣气息。
两个男人心虚地互望一眼。他们很吵吗?他们明明努力压低了声音呀,过程中也尽量小心了,难道还是被她发现了?
「爸,你今天不是要上山?」父亲每年都会上山一个月,取材之外,顺道教原住民小朋友画画。
「我临时有事,跟他们改了时间,明天才去。」瞧女儿脸色阴沉,显然误会他们在画室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没察觉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能等事情结束后再好好向她解释了。
隆云冰温柔地瞧着女儿,「所以今天我还是可以在家陪妳。」她还没发现今天是什么日子,届时惊喜可大了。
「那很好啊!」隆莉涵道,表情却是木然,殊无「很好」的意味。
语毕,她径自下楼,鱿鱼丝也跟着下来。
她在玄关穿鞋时,瑟欧斯也带着购物袋过来,「我陪妳去市场。」
「如果你和我爸有事要忙,我可以自己去。」
「那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了……」他忽觉踝上一痛,低下头,赫然看见鱿鱼丝张开嘴,一口白森森的牙咬在他脚上,猫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鱿鱼丝,别这样。」隆莉涵轻斥,拎开白猫,起身推开大门,丢下一句:「你要来就来吧!」
鱿鱼丝横瑟欧斯一眼,大摇大摆地跟着主人出门。
同时被两双厌恶的眼瞪,滋味很不好哪!瑟欧斯猜得出自己遭受这等待遇的原因,但他答应了隆云冰要保密,只能把委屈往肚里吞,快步跟上她。
「妳打算买什么?」
「没想到,到了市场再决定。」
「哦。」她脚步好快,似乎想撇下他,幸好他腿长,可以轻松追上,「有些东西要买,例如蛋用完了……」
「蛋用完了?」她前天才把蛋盒装满,几十颗蛋怎可能这么快用完?
「还有面粉、奶油,妳自己调的辣椒粉,也都用完了。」
「谁用的?」她忽然想起父亲身上的焦味,很像是食物烧焦的味道,但画室里严禁饮食,而且父亲对厨艺一窍不通,不可能烹调食物。
「是我。因为妳说过,我得准备点心,让隆先生工作饿了可以补充体力,所以我找了一些食谱,想练习烤饼干,但是都失败了,浪费了很多材料。」瑟欧斯主动把事情扛下来,虽然是说谎,不过有一部分是实话,他和隆云冰的确糟蹋了不少食物。
「原来是你。」对了,他们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呢!她状似恍然大悟,扯出冰冷的微笑,「我以为你永远学不会做菜,没想到你为了我爸,会这么认真。」
「应、应该的。」她笑得他悚然,全身毛发直竖。
他一直喜欢她的笑容,即使她捉弄他吃芥末时扮出威胁的模样,也显得俏皮可亲,但此刻她脸上虽在笑,笑容却泄漏强烈的憎恨,清楚地告诉他──他、被、讨、厌、了。
他含冤莫白,只能在心底默默流泪。呜呜~~隆云冰可不能骗他啊,是他再三保证成果会让她很高兴,他才努力帮忙,要是不能弥补这个误会,他他他……他死也不瞑目呀!
「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坐稳位置了。」
他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位置?」
「我爸虽然风流,对我小爸却是死心塌地,这些年跟他交往过的几十个人,没一个能取代我小爸的位置,你别以为自己能办到。」她明明想给他忠告,为什么听起来酸味四溢?
取代个鬼!瑟欧斯在心里尖叫,表面还是镇定地点头,「我没想那么多。」
她也点头,「跟他在一起,纯粹是游戏和享乐,你明白就好。虽然你的『寿命』应该不长,我还是要说……」她轻吸口气,转头看他时已露出微笑,这次不带任何尖锐意味,「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终于,她变得圆融了。她苦涩扯唇,被打击了太多次,她终于学会如何从容面对,先前在家里还想着拿灭火器,现在与他独处,竟说得出这般「雍容大度」的话。
她是强撑面子吧?她当然是,即使心在淌血,也只让自己知道,既然人家不要她,她也要潇洒退场,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不能有丝毫裂缝。
可她什么都失去了,留着尊严,又有什么用?
「我能做什么吗?」他突然开口,「只要妳开口,我……」
「永远不要再跟我说这句话。」她寒声道,真想拿路边的垃圾桶敲昏他。他是在嘲笑她曾有的心动吗?还是妄想同时拥有他们父女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