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吗?」她睨他。「女人偶尔也想追求刺激啊。就像你喜欢开飞机一样。」
说着,她更加用力踩油门,眼角瞥见他绷着身子,紧紧抓住车顶扶手,不禁嫣然一笑。
就当是回敬他吧!谁叫他也曾在直升机上吓唬她?
她笑得好得意,他却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黛眉一挑。「该不会真的吓呆了吧?」她故意嘲弄他。
他不说话,沉默。
她瞥向他,惊愕地发现他竟然脸色发白。
喂喂!不会吧?
「比起你那样开飞机,这应该只是小Case啊。」她放松油门减速。「你不会真吓到了吧?」
他摇头,微微苦笑。
「怎么了?」
「我想,我大概再也不能开飞机了吧。」他怅然低语,语音低涩。
她睁大眼。「你说什么?」
她讶异的表情令他更加苦涩。「我试过好几次,却怎么也飞不上天。」他垂下眸,不让她看见他的眼神。「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开不了飞机了。」
「怎么会?」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这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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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很想知道吗?」
回到饭店套房后,顾安凯调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罗语蔻。
她接过,浅啜一口。「你肯告诉我吗?」
他没立刻回答,在床沿坐下,摇了摇酒杯,默默看着杯中冰块折射出的光芒。她眉间悄悄颦起,为他不经意流露的怅惘神情。
「我从小就很迷飞机。」他说。「我看很多飞机图鉴,收集了很多模型,甚至学着自己做飞机。」
「自己做?」
「只是很简单的,类似滑翔翼的东西。」他解释,眼眸因回忆变得迷蒙。「为了试验我的飞机,我经常受伤,有一回还摔断了腿。」
「什么?」她吃惊。
「我老爸很生气,不许我再玩飞机,我只好去上飞行学校,玩模拟驾驶。我还到机场,跟那些维修人员见习怎么修飞机,偶尔也偷偷到客机的驾驶舱。」
客机的驾驶舱?她不敢相信。他怎么有办法混进去?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参加一场特技飞行的比赛。本来只是想随便玩玩而已,没想到居然得了冠军。」
「好厉害!」她赞叹。
「接下来我又参加了一些小比赛,渐渐地,我开始对特技飞行产生兴趣,决定当个特技飞行员。」
特技飞行员?她惊愕。「那很危险耶!」
「我老爸也这么想,狠狠训了我一顿。」他苦笑。「那时候要不是我妈哭着求我,我老早闹家庭革命了。」
「你真这么想当飞行员?」她蹙眉。很难想象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第一志愿竟是玩特技。
他看出她的讶异,微笑更苦。「其实也不一定是那样,只不过我从小就叛逆,我老爸愈是不准我做的事,我就愈想去做。」
「所以你才经常跑美国?」
「嗯。因为台湾开小飞机不方便,所以我每年都会来美国住上一阵子。」
「顺便也到赌城狂赌一把?」
他点头。
「你父亲一定很生气吧?」她问,想起他曾说过他父亲多次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当然。」
「就因为他阻止你当特技飞行员,你就这样跟他唱反调?」
他听出她语气的不赞成,眼神一黯。「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从小到大,我一直很让他失望。」
「啊。我不是这意思。」察觉他情绪低落,她吶吶想解释。
他以一个手势阻止她。「没关系,我了解。」
他涩涩地说,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低下头,双手紧紧握着玻璃杯。
「顾安凯?」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他忽然沈寂的身影。他肩膀垂落,意兴阑珊,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神采飞扬。「你……还好吧?」
他慢慢转过头。「他死了。」
「什么?!」她震惊。
「我的父亲,死了。」他木然看着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她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他变得如此萧索低落的原因吗?因为他的父亲过世了?
她心一紧,搁下酒杯,走向他。
她在他身畔坐下,玉手轻轻握住他的肩。
他一颤。
「是那通电话吗?」她低声问。
「那是我老哥打来的。」他沙哑着嗓音。「他告诉我,老爸因为心脏病发,住院了。」
「所以你才急着赶回台湾?」
他点头,十指更加扣紧酒杯,几乎要把玻璃给捏碎。「只是我没想到,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她惶然。他的意思是──
「我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抬起眸,眼底泛着痛楚的血丝。「等我赶到医院时,我只看到一块白布,把他全身都盖住,我根本……不敢掀开来看。」
老天!罗语蔻惊喘一声。
「听我哥说,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他一直硬撑着不肯走,临死前,还一直叫我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
「噢!」罗语蔻不忍再听,展臂轻拥住他。「别说了,顾安凯,别说了。」
「蔻蔻。」他低喊一声,反抱住她,玻璃杯跌落地,冰块融成的水渗入地毯。
「我连声对不起也没跟他说。我应该向他道歉的,这么多年来,我总是让他失望,让他生气,没做过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我真的……我好后悔,真的后悔!」他激动地自责,男性的身躯在她怀里发颤。
「可是来不及了,我什么也来不及说、来不及做,一切都太迟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生,有太多事,错过了便再难追回。人生,有太多无奈啊!
罗语蔻伤感地拥着他,她能了解他的痛苦,失去至亲的滋味她也曾尝过,更何况还包含了这么浓的内疚。
这滋味,肯定是很苦很苦的。
「妳知道吗?我甚至不敢参加葬礼。我是个懦夫,可是我……真的不敢去,我怕看见他躺在棺材里。」
因为没看见棺木,还可以欺骗自己亲人依然活着,若是亲眼见了,就再也无法假装了。
「我知道,我明白。」她轻轻拍抚他背脊。这滋味,她也尝过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台湾,来到美国,我以为开飞机可以让我忘了这些事,可是没想到,我动不了。」他自她怀里抬起头,伤痛地自嘲。「我的双手一直发抖,怎么样都拉不动驾驶杆。」
因为对父亲的愧疚,让他害怕起开飞机吗?
她深深望他,眼神好温柔。「为什么来找我?」
他一愣。
「为什么是我?」她柔声问。
为什么在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谁也不找,偏偏想来见她?
他恍然,懂了她在问什么,眼底掠过自嘲。
「我也不知道。」他低声说:「我只是……当我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开飞机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妳。」他顿了顿,嘴角泛起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起那天妳骂我的话。」
「我骂你的话?」她愕然。
「妳说,如果我是妳的小孩,妳早就把我逐出家门。妳还说,天下父母心,再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失望,也不舍得他流落街头。我那时候虽然好像听得很不耐烦,但其实──」他住口,没再说下去。
她却已经明白他意思。
虽然他装作不在乎,虽然他摆出一副散漫的态度,但其实,他听进去了,或许更早以前,他便曾在心底隐隐如此自责过。
只是他一直不肯对自己承认而已。
他其实一直在自责,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