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浑身裹在轻纱里,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蒙眬的面纱,深秋的炭盆里生了火,熏得她的体香在空中弥漫。
赫麟胸中一颤。这体香,跟他熟悉的一个人如此相似……
「这位姊姊,我们以前没见过吧?」他露出笑颜,支起画板,「不知该怎么称呼?」
她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他可以感觉到,那面纱下的目光,是清澈而炯亮的。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浮起,他觉得,他们肯定在哪儿见过。
「姊姊既然不愿意回答,我也就不多问了,」赫麟又自行笑了笑,缓缓拿起画笔,「不过我有言在先,这枝笔我已经多日不碰了,所以画出来的东西未必能入姊姊您的眼。」
「请等一等。」女子的声音忽然轻轻传来,像风。
赫麟一惊,笔「啪」的一声,顿时落在地上。
这声音……这声音也像极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眼前的她是谁,但他却不敢相信。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肯跟他说话?
「贝勒爷您先别急着画呀。」绿竺慢慢站起来,褪掉面纱,玩笑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妳……妳怎么会……」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虽然早已猜到面纱下是怎样的一张脸,但一见之下,仍然让他瞠目结舌。
「怎么会在这儿?」绿竺朝他靠近,「因为我遇到桃枝姊姊那样的好心人,她让我知道,那天的事……是我误会了。」
身为大家千金,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青楼女子如梅毒天花一般,不可接触。但这一次她见到桃枝后才明白,其实自己蔑视的人并非如她想象的不堪。
原来,有好多事,都不似它的表面,她不该冲动地判断对错。
所以,她现在愿意称桃枝为姊姊,愿意接受桃枝的帮助,再次踏入这个地方,等待他。
「绿竺……」赫麟只觉得此刻脑中似有澎湃潮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看到心爱的女子恢复了往日对他的笑颜,看到她婀娜地走过来,倏地,她手一扬,身上的轻纱像蝉翼一般脱落。
藕一般的手,玉一般的腿,雪白如凝脂的肌肤渗出淡淡的粉红。她此刻全身上下,除了一片红菱肚兜,再无其它遮掩的衣物。
「绿竺妳……」赫麟的呼吸顿时紧了,僵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表哥,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画了。」绿竺害羞地低下头细语。
她的行为举止一向端庄,何曾如此放浪过?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只能硬着头皮如此做了……
表哥会原谅她吧?心里怀着愧疚,一直找不到向表哥道歉的方法,终于,在看到他从前为花娘们画的裸体西洋画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她是他的未婚妻,将来他迟早会看到的……如果,他还愿意让她做回他的未婚妻。
「为什么……为什么……」他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她,惊愕于她的勇气,呆呆地嗫嚅着。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画别的女人了。」她凝视着他的双眸,「表哥,以后只画我一个人,好吗?」
从前他到青楼来,是因为他找不到可以供他作画的女子,现在有了她,便可以不用再来这种是非之地了,毕竟,经常光顾这儿,传出去对他的名声总不好。
再说,她心里也有一丝抑不住的醋意,虽然知道他跟这些青楼女子之间没有什么淫秽的关系,但一想到他的笔尖在勾勒着这些女子的胴体,她就忍不住鼻子酸酸的。
如果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帮助他,她不在乎脱掉一两件衣服。
「表哥,可以吗?」她已经走得离他很近很近了,「你……你想画我吗?」
声音很低,泛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却格外迷醉动人,连绿竺自己都听得心尖打颤。
她只觉得四周有一种鬼魅的力量,把她变得不像往常的自己,把她和眼前的男人都被带入一个莫名的地方。那地方有白茫茫的雾色包裹着他们,让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她忽然闭上眼睛,双手攀上赫麟的脖子,将樱唇奉送到他嘴边。
「表哥,我好想你……那天的事,真对不起……」
这句话,像一声轻叹,直叹到赫麟的心坎深处。
他的喉结滚动着,艰难地咽下自己的欲望。有一刻,他的欲望还差一点就要爆发了……
但窗子忽然被风吹开一道缝,秋日的寒凉无声无息飘入屋内,让他赫然清醒。
不,他不可以吻她,这一个吻深入下去,结局将不可收拾。
他也不可以画她,这片红菱肚兜如果褪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应该用力记住,自己只是一个冒充大哥照顾她的冒牌货,并非她真正的心上人。
如果有朝一日她知道了真相,还不知会怎么责怪他呢,如果他此刻按捺不住要了她,那么她可能不止怪他,还会恨他!
他是在做一件好事,千万千万,不能将好事变为坏事。
而且,出于自尊,他也不能容许自己身下的女人在与他缠绵的时候,嘴里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为了爱她,他已经够卑躬屈膝的了,不能再退步了,实在不能了……
赫麟猛地向后一退,推开怀中柔软的身子。
「表哥,」绿竺懵懂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对不起,妳快把衣服穿上吧,我今天……我今天不能替妳画像了。」
赫麟避开她诧异的目光,几乎在说话的同时,夺门而逃。
第六章
「贝勒爷、贝勒爷--」
半梦半醒问,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推他,赫麟迷迷蒙蒙睁开双眼,闻到一股梅花的清香。
「贝勒爷,快起床穿衣吧,今儿可是福晋的生日,您不去给您额娘拜寿?」屋里的小厮催促着。
「梅花开了?」他懒懒地支起身,打了个呵欠,看着屋角的景泰蓝花瓶,那儿插着一大枝新鲜红梅,清香便从中传来。
「昨天下了场小雪,今儿就发现东墙边上的红梅开了一大丛,各屋都摘了一枝,这枝是给咱们的。福晋过生日,也该插些花应应喜气。」小厮回答。
下雪了?呵,原来冬天已经到了。自从与绿竺在海棠院一别,都过这么久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整天无精打彩,足不出户,不逛窑子,不喝花酒,不骑马,不画画……甚至很少与人说话。
王府里的下人都悄悄议论,说这个二贝勒准是因为过去玩得太疯,身子玩出了毛病,不得不修身养性。就连一向甚少关心他的额娘和阿玛,也问他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他苦笑之余,并不责怪别人的胡乱猜测。
的确,这段时间他太反常,反常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病了。
心中沉甸甸的,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原以为这是暂时的,不料持续了一个月,仍然如此。
他还以为只有女子才会为爱情生病呢,原来,男子也会。
「大贝勒已经派人来催促了好几次了,他说今年王爷不在家,只剩您们兄弟两个给福晋过生日,所以您不能再缺席了。」小厮拿出熨平的衣衫,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前。
「嘿,有他在,横竖不用我操心。」赫麟仍旧慢吞吞地梳洗。
「对了,刚才董家派人传话,说绿竺小姐等会儿也要过来。」
「什么?!」拿着汗巾的手停在半空,他赫然回眸,「你说什么?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