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眼随意一抬,风悠辰手一挥,示意一旁的主管退下,几名管事暗吁了口气,不敢多做停留,有礼地告退。
茗香楼,乃傲风堡名下产业之一。
“堡主——”始终静伫身旁的严子豪恭敬地轻唤。
风悠辰勾了勾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意思很明显。
“属下不敢。”严子豪诚惶诚恐地躬身道。对于这个主子,他满心恭之敬之,多年来已理所当然地将他摆在自个儿的生命之前,就算向天借胆,他也不敢与主子平起平坐,深怕僭越了主仆尊卑之分。
只不过,风悠辰似乎不以为然,老爱这么为难他。
“我说坐就坐,哪来这么多礼数顾忌。”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自幼失了双亲的严子豪,打从进傲风堡开始便跟着他到现在,近二十年来,严子豪眼里除了尽忠、以及他这个主子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与他出生入死了多年,其忠诚度直可用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来形容,虽然,他说过不曾将他当外人,身为独子的他,早已将严子豪视如手足,怎奈这个忠心又死脑筋的二愣子老是搞不清状况,死守着主仆之份,丝毫不敢放肆。
“堡主——”严子豪苦着一张脸,堡主又要为难他了。
“要说就坐下来说,不然就给我闭嘴!”风悠辰撇过脸,表示没得商量。
“是,属下遵命。”没办法,左右为难的严子豪莫可奈何,只好依命行事。
风悠辰这才满意地掉回目光,并不意外看到他正襟危坐的严谨样。
固执的臭驴子。
既然他认为这样会坦然自在些,风悠辰也不想太过勉强他,随他去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严子豪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钗头凤上,斟酌着道:“关于老太爷的命令——”
这是目前最令风悠辰心烦的事,除非不想活了,否则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但,严子豪的关切并未令他恼怒。
风悠辰英挺的眉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的把玩着钗头凤,撇唇道:“钗头凤于我风家的意义你是知道的,它便等于‘娶妻’之意,问题是我根本不想有个女人绑在身边碍手碍脚,爷爷那边——唉,头疼!”
是的,他知道。在风悠辰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他了解风悠辰的想法,对女人,他向来是无心且冷酷的,生命中最不需要的便是女人,更别提做那种必须与某个女人朝夕相对的事,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蠢得不可救药。
但,钗头凤对风家人意义非凡,传说它最早的主人,是史册上有名的爱国诗人陆游,他将其钗连同深情一并寄予其妻唐琬,只不过后来两人却被迫劳燕分飞,只留下千古悲痛的两首相和之词——钗头凤,于是,后人便浪漫的将这支满含他们无尽情爱的金钗也取名为“钗头凤”。
后来谣传,只要有情人能得到钗头凤,便能受到其中神秘魔力的祝福,情系一生。约在明朝年间,风家某一代祖先偶然得到钗头凤,与其妻浓情相依直至终老,留予后代的这支钗头凤,不知是巧合抑或真有所谓的幸福魔咒,一对对的有情人皆成了眷属,白首偕老。代代下来,钗头凤也成了风家的传家宝。故,收下了钗头凤,他便无法推辞的必须找个命定佳人,将钗头凤交予她,这是身为风家人必得依循的祖规。
思及此,他的心更加沉重了。
“堡主不想娶?!”看出他深沉的无力感,严子豪问。
风悠辰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哪来的女人让我娶。”
“只要堡主放句话下去,全京城的女人哪个不是争先恐后任你挑?”
“但,全京城的女人,哪个值得我用一生的时间来认定?不,没有,没有一个人值得,所以,成亲便成了一种酷刑,爷爷根本是在刁难我。”
“堡主,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严子豪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吧,别吞吞吐吐。”
“是。恕属下直言,老太爷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老爷的事在他心中留下太深的伤痛,所以对你也就……”
“我想过。”风悠辰低叹。
他的父亲也是个有为的青年才俊,与母亲相爱甚笃,只不过新婚不久,父亲因傲风堡生意上的纠葛纷争,一时大意,遭素有嫌隙的对头冤家寻衅,重伤不治,母亲伤心欲绝,本欲同赴九泉,却因发觉腹中怀有身孕,才在风悠辰出世后,自缢随夫共赴冥府。
痛失子媳带给风老太爷太大的打击,此时他才想起,本来早该交给儿子的钗头凤,一时轻忽竟抛诸脑后,否则,儿子也许就不会……
这样的想法也许太过迷信,但近三十年来,他始终耿耿于怀,想着儿子与媳妇当时如果拥有传说中能带给有情人幸运的钗头凤,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自小,风悠辰便是在祖父的抚养下成人,所以除了敬之、爱之,风悠辰对他更有着一份无法割舍的孺慕之情,这也是他无法拒绝祖父所有命令的原因。
弱冠那年,有一个白须老者,口中自诩铁口直断,坚持要为他这个人中龙凤算个命,风悠辰向来不信这套,以为只是江湖术士想糊口饭吃,给点银两便想打发他,但风老太爷说听听也无妨,于是他才勉为其难的任他又是手相、又是面相的评头论足。
白须老者说的,还不就是那一套什么他才智超群、出类拔萃之类的话,听多早就麻痹了,还说他一生尊贵,必为人上人……废话一堆,傲风堡少主何人不晓,岂会屈居人下?!
但,有句话倒是他不曾听过的,也令风老太爷瞬间色变,从此悬住了一颗心。
老者说,天律循环,生生相克,再卓众狂傲的人,也不可能一生全无弱点。自古英雄,情关难过,尤其傲气如他,必经情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他的生命带来温暖与幸福的人,极自然的也会是他最致命的伤口,也因此,他注定了命中必有一场生死大劫,过不过得了,端看个人造化。
说完,他如流云般,只留下一句“十年后再见”,便杳然无踪。
好个行如清风、意如流云的——怪人。
十年间,他不曾放在心上,不过,显然祖父并不这么乐观。
敢情,祖父是怕他未曾留下一儿半子便呜呼哀哉,害风家绝子绝孙,成了千古难赦的罪人?!
他啼笑皆非,反问坐在对面的严子豪。“子豪,你说,我真的长得一脸短命相吗?”
“啊?”严子豪战战兢兢地起身道。“属下造次了。”
风悠辰白眼一翻。“话是我说的,你造什么次啊!”
“堡主万万不可有此荒唐念头,堡主乃少年英雄,何需信那江湖术士信口开河之言。”打小跟着风悠辰几乎寸步不离的严子豪,自然也知晓那段往事。
“你骂我荒唐?”风悠辰冷眼一挑,严子豪的慌乱早在预料中。
“属下不敢、属下该死!”逗这个老实人实在有无穷乐趣,风悠辰看着他的反应,忍不住摇头。
冷峻的脸孔难得扬起笑意。“好了啦,少一脸等不及要以死谢罪的模样,我没这么残暴噬血,你少带坏我。”
“堡主——”严子豪傻愣愣地,倒不如要如何反应了。
要不是早习惯了,风悠辰还真的会无奈地叹息。
“我烦死了,如果没有好主意,废话少讲。”他烦躁地甩着手中的钗头凤,它则幽然而无辜地兀自散发它夺人心魂的光芒,看得风悠辰益发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