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甚至还计划,秋天发病,冬天阴冷不宜出游,适合治疗,等到春暖花开、百花绽放之际,正是外出游玩的时刻了。
妈妈告诉她,到了春天,该动手术的,应已切除完成;该做化疗的,也该告一段落,所以应是出去走走的好时机。妈妈要她在四月份计划一趟日本知性之旅,她想重访多年前曾让她赞叹的吉野樱。
但谁料得到,母亲不但自体排斥化学治疗,丑恶的癌细胞更蔓延得如此迅速,沿着淋巴管,侵蚀骨髓。
连排定开刀取出腰椎崩骨的手术日期都还未到,无所不在的癌细胞已转移至母亲的呼吸中枢──肺脏。
主治医师谢医生指着液晶萤幕里的X光片。「癌细胞转移,肺部已经完全纤维化,这就是苏太太喘不过气来的主因。」
X光片显示,苏母的左右两肺不像正常人呈中空状,而是一片灰白。
看护李阿姨在一旁悲伤地补充。「妳妈妈凌晨一点的时候开始呼吸急促,我原本以为只是她最近有些感冒、咳嗽的关系,可帮她拍痰后,不但没有好转,还喘到差点不能呼吸。我通知护理站后,就一直打电话给妳,可是妳的手机都没人接,我好着急……」
苏悦荷苍白着脸。如果不是有身旁男人的扶持,她相信她根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深夜一点,正是她将自己卖给别人的时刻,正是她和男人在床上缠绵的时刻,她的母亲却濒临生死关头。
她付出了自己,得到的却是一张母亲的病危通知单?
老天,这公平吗?!
麦奇康沈着脸,牢牢地将苏悦荷护在怀里,他提出疑问。「后续该怎么处理?」
谢医生擦擦满头汗。他想都没想到发出病危通知,请家属前来了解情况,结果陪同而来的竟是他们位高权重的副院长!
副院长像是在保护易碎的瓷娃娃般,紧密地呵护着苏小姐。苏小姐披头散发,身上甚至还穿着副院长的衬衫,过长的袖子卷了好几层,衬衫下襬长至她的大腿,露出里头黑丝绸礼服的下襬;副院长的衣着也整齐不到哪儿去,没扣扣子、敞开领口的Polo衫、绉绉的休闲长裤、脚踏着真皮拖鞋,光看他们俩狼狈的穿著,也猜得到在赶赴医院之前,他们曾发生过什么事。
话说回来,副院长不是院长大人内定的女婿吗?他和病患家属亲密交往的事情要是传到院长耳里,副院长要如何处理?有必要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赌上自己的大好前程吗?
谢医生忍不住暗自叹息,四周的医护人员,相信他们和他一样震惊万分,这蜚短流长保证明天传遍整个医院。
「我们已帮苏太太挂上氧气罩,维持她血中含氧量。目前情况是控制住了,不过,要是呼吸品质继续恶化下去,我们不排除插管的可能──」
「不要插管。」苏悦荷双臂环胸抱住自己,含着泪沙哑地打断医生的解释。「不要插管,我不想再让我母亲受更多的痛苦……」
谢医生点头同意。「也好,插管只是再拖个一、两天,对病人而言是种痛苦。」
一旁的住院医生这时拿出一份一式两联的黄色小单。「苏小姐,这张单子麻烦妳签收。」
「病危通知单」五个大字,立刻让苏悦荷悲伤到无法自制。
「老天,不要,祢不能这么对我……」一直强忍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宣泄而下,她埋在麦奇康的怀里哭得柔肠寸断。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妈妈正等着进行下星期的骨科手术,医生还说,手术后妈妈的疼痛将会好转,而且压迫到神经的碎骨取出后,她还可以试着下床走路。一切彷佛有了希望,她们还计划也许真可以去日本走走,如果日本太远体力无法负荷,她们就变更行程,去苗栗看看今年第一株油桐花。想不到……
想不到癌细胞的转移打碎了她们所有的美梦,病情急转直下,希望没了,出游的计划也破灭了,连她到舞厅努力赚钱也变得毫无意义……
麦奇康搂抱着她,轻抚她颤抖的背脊。他紧蹙着眉,脸色沉重,对年轻的住院医生语带责斥。「有必要这时候拿出这个东西吗?」
住院医生吓个半死,他看看一脸爱莫能助的主治医生,十足后悔自己刚才那白痴的举动。他居然在副院长的女朋友(还是地下情人?)哭得半死的时候,拿出病危通知单要她签收?他是不是不想在这家医院继续待下去啦?!
「副院长,您知道的,这、这是医院标准流程……」住院医生嗫嚅解释。
「标准流程可没要你乱选时候!」麦奇康怒不可遏。
「没关系……」苏悦荷自麦奇康怀里抬起头。她泪流满面,颤抖地接下住院医生手中的单子。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母亲陷入病危的痛楚不会因为时候早晚而有所不同。
她看着手中小小的黄色单子。泪眼模糊了视线,但她还是看得到,黄单上记载着日期、病患姓名、床号以及病名。母亲的病名是「子宫颈癌并肺转移」。
因为癌细胞转移到了肺部,造成肺部纤维化,呼吸会愈加衰竭,直到死亡。
悲恸让她险些不能喘息,她摀住喉咙,问着谢医生,一字一句宛如刀割。「我妈妈的情况……大概还有多久?」
谢医生又擦擦满头大汗。副院长当前,应当谨言慎行,但事实如此,他怎能不据实以报?但真的报了,又惹得苏小姐伤心难过,他不就等着吃不完兜着走?医生难为啊!
「依您母亲的状况,判定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血色由苏悦荷的脸庞褪去,她身子猛一摇晃,跌进始终守护在一旁的宽阔胸膛里。
她无法置信地摇头。「这两天?不……不可能……」
谢医生指着苏妈妈的胸部X光片。「整个背部都是癌细胞,加上妳母亲自体对化疗的排斥,现在又多重转移,恐怕真的就只有等时间了……」
主治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把利刃,刺向她的心。她摀住胸口,在麦奇康的怀抱里痛哭失声。
「不要、我不要,你救救我妈妈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妈妈……」
她泪眼祈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双手紧紧攀附着他的手臂,彷佛他是汪洋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奇康,我不要我妈妈死掉,我求求你……」
麦奇康抚去她脸颊上的潮湿,温柔地安慰。「我们会救她,就算真的药石罔效,我们也会让她舒服地离开,妳不要这么伤心,好吗?」
身为医生,他当然知道苏太太的病情有多么不乐观,他紧紧搂着怀中的宝贝,心中同样充满哀伤。
「我怎么可能不伤心?我就只有这个妈妈,我没有其他的亲人,我只有妈妈,我不要妈妈离开我……」
她崩溃了,强烈的失落与无助像冰雹般密密地敲击在她身上、在她心里,让她遍体鳞伤,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承受多少的哀伤,她不知道妈妈离开她的那一天,她是否有力量继续活着呼吸……
「妈,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麦奇康默默无语,只能坚守拥抱和抚慰的位置,始终陪伴在身旁。
一旁的住院医生早让这场面给冲昏头了。哇,真是太劲爆了,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是八卦绯闻的目击证人!
他恍神地拿了第二张纸,问:「苏小姐,这是『放弃急救声明书』,希望妳能仔细看看声明书中的内容,选择是不是要签署这份声明。医院对临终或丧失生命迹象的病人所做的气管内插管、体外心脏按压、急救药物注射、心脏电击、心脏人工调频、人工呼吸器及其他救治行为,您可以选择同意急救,或者签署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