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因病过世的,那半年他随侍床畔,亲眼看著师父消瘦枯槁,但直到临终之前,师父的神志始终维持清明,安详地离开人世。
他以为自己也能走得有尊严,但那时师父身边有他,而现在他的身边有谁?谁来支持他面对死亡的恐怖?
星年无疑会在;秀和比当时的他更年轻,恐怕难以承受;至於青莲,还有巷内的其他生物,他们虽仰赖他提供协助,在人类的世界生存,但对他们而言,他终究是人类,不是他们族类之一……而她,与他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她,会有些感伤吗?或者只是庆幸六千万的债务就此一笔勾销?
但就算身边的人再多,他终究必须孤零零地踏上最终的旅途……也许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独?
察觉自己陷溺於阴暗的思考,他轻吁口气,很快地摆脱灰色思绪。
不论他的末日要如何来临,该来的就是会来,何况他还有最後一道防御措施,前人跨不过三十岁大关,不见得他也不行。
他试著移动右手,依旧不能动,迟疑了下,还是取出换洗衣物,走到门边。
门一开,就见一只白净的拳头悬在眼前,他微微一惊,後退一步。
「啊?我以为你睡著了,正想敲门呢!」舒芹尴尬地收回笔头,递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我发薪水了,这是两万六千元,请点收。」
「如果你手头不方便,不必这么急著给我。」他接过信封,诧异地看著她——非常清凉的打扮,灰色的无袖上衣加短裤,露出修长洁白的四肢,虽然秋季的白天还有些燥热,可夜里这么穿就太冷了。
「不行不行,我们董事长努力调头寸,明天就要把余款都付给你,老板以身作则,我这个小员工怎么能赖帐?」她打量他手里的换洗衣物。「你要洗澡?我帮你吧。」
「你?!」
「有问题吗?」他惊愕的表情像是她打算压著他、剥光他衣服似的。
舒芹忍住笑,严肃道:「你现在一只手不能用,要怎么洗澡?我帮你洗头发,其余的你自己解决。放心吧,奶奶昏迷时,我也常帮她擦澡,洗头发只是小事,很快就好了。」
同住久了,早就摸清他的作息,他每晚这个时候一定会沐浴,长发也是天天洗,即使这几天右手不方便,他还是坚持原则,因而一进浴室就是一个多小时,出来时,衣服常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湿痕,长发也是凌乱滴水,显然单手洗澡相当不方便。
南宫璟皱眉,似乎无法苟同这么……亲密的行为。「我不认为——」
「随便你认为什么啦,让你一个人在浴室里瞎搞,等一下你被自己的头发缠住或绊倒,秀和又不在,还不是要我来救你?」她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浴室拉,「走啦,我还特地换了这一身衣服,只是洗个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位在地下室的房间有独立的卫浴设备,这回还是头一次踏入二楼的浴室。里头的陈设主要是白色,架子上放著折叠整齐的毛巾,一旁可以躺两个人的白色古典浴缸,乾净得像从未使用过,地上的白瓷闪闪发亮,几乎可以拿来当镜子照,处处都显示出这男人拥有非凡的洁癖。
舒芹观察著,「我看,你就坐在浴缸旁,把头发放到浴缸里面,我就站在浴缸里帮你洗吧。我来放水,你先脱衣……随便你脱不脱,不过衣服要是弄湿了,可别怪我。」她光脚踩进浴缸内,扭开水龙头,开始试水温。
她的直率让南宫璟难以抵挡,明白她不会让他拒绝她的「好意」,犹豫几秒後,他认命地走近浴缸,背对著她在大理石砌的阶梯上坐下来。
舒芹将他一头长发捞进浴缸,打湿後,从架上的瓶瓶罐罐找出洗发精,注意到这些全是店里在卖的商品。「你拿店里的产品来用?」
「自己做的东西,如果连自己都不愿意用,要怎么卖给别人?」他略略拉开衣领,小心揪住,以免弄湿。
「也对,客人看到你的头发,一定认为效果很好。」这么长的头发,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考虑了三秒,她将洗发精倒上他的头,慢慢搓揉出泡沫,「你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当然是有目的的。」
「啥目的?」她随口猜测:「例如编成辫子,可以自己玩跳绳吗?」
他失笑,「当然不是。」知道她会追问,他决定透露一点点,「是为了其他特别的用途。有没有效果,最近就会知道。」
「好吧,不说就拉倒。」她嘟囔著:「你老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在想什么都不说,如果我问你为什么坚持要跟董事长收现金,我猜你也不会解释吧?」
董事长本以为可以利用和松生上人的交情进行杀价,没料到南宫璟完全不理会人情关系这一套,而且他开出价码时,在场的公司主管们也都听到了,董事长无法推托,只得咬牙筹钱。
这就是舒芹不解之处。南宫璟并不像缺钱花用,为什么要放一堆纸钞在身边?存在银行里不是稳当得多?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他不能说,只能自嘲道:「我是俗人,不亲眼看到报酬,没有真实感。」
「所以你都把钱放在身边?万一哪天火灾或遭小偷,不就损失大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就算了。」
「听你这语气像老头子似的。」她开始往下清洗长发,小心不要扯痛了他,嘀咕著:「你真矛盾,一方面收价高得让人吐血,一方面又这么不在意钱,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也许我只是在享受日进斗金的快意,至於钱留不留得住,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听她清脆的声音吱喳闲谈,恍然有种悠闲平和的感觉,他黑眸微眯,放松地靠在浴缸边缘。
「你知道你说这种话听起来有多欠揍吗?」可恶,她一辈子也没这种赚钱的本事,可以说这种猖狂的话!
「你要动手打我?」玩味著她又闷又酸的口气,他抿起浅笑。
「怎么可能?你是我的债主,我讨好你都来不及了,哪会打你?」虽然很想假装手滑,把泡沫涂得他满脸都是,却还是乖乖地按摩他的头皮,以甜腻到自己都觉得咽心的声音问:「力道会不会太重?除了洗头发之外,我还会做很多事哟,你想怎么使唤我都可以。」
「这样就够了……」忽觉她的手往肩膀滑下,他霎时一僵。
「别紧张,我只是要帮你按摩。上美容院的时候,洗头的小妹不也都会帮客人按摩吗?我的技术可是试过的都说好哟,绝对能纡解你一天的疲劳。」
「我不累。」他不习惯让人碰触自己,虽然她的手指相当柔软,抚过皮肤却带来异样的酥麻感受,令他不太自在。
「没关系,你就放轻松,享受一下嘛。」事实上,她指力极强,被她「抓龙」的人都从头哀叫到尾,分不清究竟是痛还是舒服。
哼哼,报复於无形,才是最高的手段呀!用力掐、使劲掐、掐给他死……
可按捏了几分钟,不闻他哀叫,倒是她自己手先酸了。看来文弱的他,没想到身体结实得很。
她不肯放弃,咬牙问:「舒服吗?」
「……还可以。」他声音和身体一样紧绷,僵直地任她摆布。
他好像很紧张。她盯著指下的男性躯体,除了被她掐得泛红的部位,从锁骨、颈项、脸颊到耳朵,白皙的肤色都染上一层淡红,掌下的温度也攀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