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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在家,他也只会留在慕心身旁,听她说话、唱歌,哄她睡觉。

  “我会在家。”慕育林回答她。

  “在家几天,直到妈妈回来的前一天?”慕情讽笑。

  “慕情,你在说什么浑话,快向爸爸道歉。”奶奶下楼,摇摇她的手臂说。



  “不对吗?你不总是在躲避妈妈?我不懂,既然恨她,为什么不办离婚?放过她、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她……无尽期的追逐希冀……

  慕情的手抖得厉害,第—回当叛逆女孩,忤逆父亲……她不习惯。

  “去问问你母亲,是谁个肯放过谁。”慕育林恼了,他对慕情说重话。

  “哼!你终於说出真心话?这才是重点,她恨你的背叛,你恨她的不成全,你们仇视彼此,却又不得不装出家庭和睦……好虚伪丑陋的大人世界!”

  她平生首遭指著父亲大声说话。

  往常,她习惯乖乖走到他身边,轻声告诉爸爸,她爱他、想他;她习惯向父亲报告,自己表现出多少奸成绩、老师如何夸奖她,好换得他的微笑,然後静静退出他和慕心的两人世界。



  但,爸爸从没对她讲过除了“很好”之外的话。

  慕情心知肚明,父亲足在敷衍她,她却时时自我欺骗,爸爸只是不善表达感情:慕情告诉同学,爸爸足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她哪里不晓得,在慕心房里,他总唠唠叨叨对慕心说个不停。

  一天一点,慕情骗自己,骗得越来越凶。

  她给自己无数藉口,说爸爸不疼她,是报复妈妈不爱慕心,并非自己不可爱:说慕心得自闭症,需要爸爸更多耐心,而她不同,她是正常且出类拔萃的傲人女儿。

  她的谎话说得太凶,严重到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然後,昨天,空荡荡舞台上,慕情戳破自己的谎言,痛极,但她没有流泪,只剩心碎。

  “去休息吧,你这个样子,我们无法沟通。”慕育林知道自己话说重了。

  “我们沟通过吗?假设‘很好’是沟通的话,那么,我们的确曾经‘沟通’。”

  挂起微醺微笑,这是父亲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她伟大的、崇拜的父亲呵,总算认认真真听进去她说的话,努努力力地回答了她。

  “算了,我们没有办法谈。”

  慕育林返身往楼梯上方走,搭住慕心的肩膀,他要送小女儿回房。

  “请为我停两秒钟。”慕情的沉重语气,留住父亲的脚步。

  勇敢地,她自我镇定,走到父亲跟前。 “你知道你今天错过什么吗?你错过我的毕业演奏会。”

  父亲回眸,瞬间想起自己的承诺,下意识想出口抱歉。

  慕情却抢先一句:“伤我,是你用来恨母亲的手段之一吗?”

  她的话问住了父亲,他怔怔站在原地,闭眼,泪淌;

  慕情再度走出家门。

  第二章

  慕情爱看飞机,童稚时期,爸爸常带慕心到这片草原上看飞机。

  一次,她运气好,跟上了。

  她坐在旁边,听见爸爸告诉慕心:“想爸爸的时候,抬头看看飞机,爸爸就坐飞机回来看你。”

  她不晓得,慕心有没有抬头看过飞机?但她经常仰头望天,可惜,父亲没有因为她的“经常”回到她身边,解除她的思念。

  也许答案在於——她不是慕心吧!

  後来,慕情够大了,她能自己骑脚踏车来此处,带着长笛,面向湛蓝天空,吹奏乐曲,每首美丽的曲子都是她送给远方父亲的礼物。

  慕情没想过,对父亲的崇拜几时才会结束;她只知道,这辈子,自己一心一意想要的事,是父亲能回头看她。

  是不是很可笑?通常十八岁的女生,早已脱离恋父情结:唯有她,不曾放弃,致力追逐父亲的注意儿。

  拿起长笛,吹奏安平追想曲、吹雨夜花、吹许许多多早期台语歌谣。奶奶说,那是几十年前,她常在床边,为父亲哼唱的催眠曲。

  有回,她在琴室练习安平追想曲,回身,竞发现爸爸站在琴室门口,态度认真。那次起,慕情勤练台语歌谣,在父亲离家时、在想念父亲时。

  嘿嘿……就一只鸟仔同啾啾在号伊……哭到三更半瞑……找没巢……呵嘿呵……

  哀怨乐音扬起,她的心是悲凄孤鸟,无依无靠,寻不到家、寻不到安身立命之地……

  远远的,阿K看见了一幅不协调的画面。

  她身著低腰牛仔裤、红色细肩带凉衫,再加上五颜六色的头发,和浓得近乎夸张的彩妆,这种女孩不该出现在这里,吹著长笛,曲曲哀怨。

  他见过她——在两天前的夜里。

  老皮说她是雏妓,她哭著向老皮要求一枚戒指,现在,他看见那枚戒指串在白金项链上,贴在她的颈窝处。

  阿K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静静听著曲子。

  她的吹奏技巧很好,不像业余人士。她脸上表情如痴如醉,仿佛沉溺在重重悲苦问。

  不协调!这不是现代女孩喜爱的音乐,更何况是只小野猫。而且……说也奇怪,他老在她身上看见孤单。

  一架飞机划过天际,女孩放下长笛,静静眺望天空。这架飞机是否乘载了她的父亲?带回她的思念?

  她的长发飘得很高,像一面色彩艳丽的旗子,在夏天的风中飞扬。

  後来,这幕一直停留在阿K脑海,尤其住异乡孤独的夜里。

  “嗨!你好。”

  他邪邪的笑,像个不庄重的痞子。

  瞟他一眼,慕情不喜欢这个男人,软趴趴、满脸的没担当,他和爸爸相去太多。

  “我不好。”哼一声,慕情站离开对方三步远。

  “你不好?心情差怎会在这里吹曲子自娱?虽然你长笛吹得不怎么样,但勉强入耳。”

  逗她发火,让他很开心,这种开心很单纯,单纯到……近乎无聊。

  吹得不怎么样?笑话,他该去看看她的副修成绩,许多人以为她是双主修呢!

  “你懂音乐?”慕情看不起他,轻鄙写在脸上。

  “懂一点。”

  “我的曲子,只懂‘一点’音乐的男人,无法欣赏。”收起长笛,她不想与痞子打交道。男人合该与爸爸一样,庄重沉稳。

  “错,好的音乐要让每个人感动,而不是让少数特定对象喜悦。”

  说著,他站起身,抢过慕情的锟制长笛,就口,几个聒噪音符响起。

  慕情气得想踢他两脚,若不足他的身高太高,她的腿没买保险也没套上钉鞋,她不介意在他腿上留下乌青。

  斜眼,在她瞪人之际,他缓缓坐回草地上,接著耳热能详的流行歌曲自他口中吹出,生动活泼热情,勾得她两条腿隐隐想舞跃。

  点点点,不由白主的,脚踩上节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她的手脚随音乐启动,在他的鼓励眼神巾,慕情放开自己,在广大草地上跳舞,不守规律、没有舞序,想跳什么就跳什么。

  他吹得很起劲,她舞得很用力,夏天的热风催动他们汗水淋漓。

  讨厌他的痞?没错,何止讨厌,更正确的说法是——憎恶,但他的音乐有魔力,带动她的身体、她的四肢,让她尽情舞动。

  音乐下停,一曲接下一曲,慕情跳了又跳,转了又转,直到腿软,再站不住脚,才仰倒在单地上,大笑不止。

  “呼……”

  喘口大气,蓝蓝的人、白白的云,汗水带走伤心,慕情暂时忘记爸爸妈妈的不幸婚娴。现在的她,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女生,只有快乐开心。

  “怎么样,我没说错对不对?音乐是用来感动所有人,而非少数人。”阿K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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