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人置身夜未央,不由自主的为她这样神秘的女子倾心迷惑,是幸或不幸呢?
劫数!
风入画对他而言,莫不是个劫数吧!过路人暗暗叹息。
风入画笑领著他穿过一道墙垣,进入代表夏天的园子。
「此处是青梅园,公子可有诗兴?」
「欵,方才在回燕园我吟了一首,现在该轮到姑娘了。」
「我说来便没意思了,这园名原是我题的,要论典故,该由你猜才好。」
「原来是考我?」过路人故意笑道,「考我是否和你心意相通?」
「不可胡说。」风入画嫣红著脸轻斥。
心意相通,便是两情相悦了,他分明话中有话!
过路人朗笑了一声,吟道:「小山榴花照眼明,青梅自堕时有声,柳桥东岸倚筇立,聊借水风吹宿醒。我想,一到夏天,这满园子的榴树、梅树,想必十分好看。」
「这个自然。」风入画不无自豪,「青梅园也有三处厢房,夏夜轩、夏云轩和夏竹轩。』
浏览一阵,风入画便领过路人再过一道墙垣,进入秋天的园子。
秋天的园子,和著时令,眼下是四园中最具风华的。
园中不仅晓风层层,嫣红片片,还有阵阵袭人的桂花芬芳。
「此园名为桂露园。」风入画轻笑道。
「桂魄初生秋露微,取自王维著名之秋夜曲。」过路人笑道。
风入画巧笑颔首,「其间的三座厢房分别为秋分轩、秋惜轩和秋别轩。」
「秋分、秋惜,秋别……」过路人沉吟道:「分、惜、别,这三字未免感伤。」
「分、惜与别固然感伤,却也莫可奈何,人又岂有扭转宿命乾坤之能?」风入画的语气有些惆怅,轻叹了口气,再过一道墙垣,进入另一个园子。
过路人不发一语,随其身後。
代表冬天的这处园子,名为对雪园,取自高骈的「对雪」一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过路人低吟咀嚼这诗意。「盖尽人间恶路岐……」他直觉到风入画的内心隐然有股深沉的无奈和怨怼。
为什么呢?这样无纤无尘、聪明多才的倾国红颜,她内心深处,究竟背负了什么苦楚?
「盖尽人间恶路岐。」风入画若有所思的说道:「当霜雪降尘,人世的丑恶和分岐,都全被雪花掩盖住了,很美、很纯,是不是?」天地洁白,浊物也被涤净了。
「冬天时,这园子一定格外的美。」
「希望你看得到。」
「咦?」过路人闻言,锐利问道:「现为仲秋,离孟冬也不过两个月,莫非在这两个月中,你会离开夜未央,抑或是我过路人将遭变故?」
「我没这个意思。」风入画淡淡说道。「我不过想,世事瞬息万变,未来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过路人为她语气中的哀愁迷惑了,他不解。
「对雪园也有三间厢房,寒梅轩,小寒轩,夜雪轩。」风入画边说边和过路人缓步出了对雪园,再向月塘走去。「夜未央最自豪的四处园子,公子有何评价?」
「庭园美,造景美,题名美,题名人更美。」
「过讲了。」
「我们不谈园子,谈谈你,如何?」
「我?何不谈谈你呢?」风入画学他话中有话,巧笑的走过宝桥,进入织星亭。湖风凉凉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上夜未央来,只要通过考验,你风入画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是你定下的规矩吗?」
「那还得让我满意,让我看得上眼才行。」
「不才尚不入姑娘的慧眼?」
风入画闻言,轻轻一笑,走近亭中的小石桌,拿起置於石桌上的—幅墨画,画上是尊乘苇渡江的达摩祖师。
「这儿有幅画,是我在公子来夜末央前画下的,上面还未题诗,不知可否劳驾公子?」风入画巧笑道。
又是一道试验,这风入画的名堂可真不少!
倘若接下来所题之诗让她满意,看她还有何理由逃避他过路人的问题。
风入画唤丫鬟取来了笔墨。
「献丑了。」过路人潇洒的悬腕运笔,写出一字字气势磅礴、龙飞凤舞。
「一苇渡江传禅心,拈花而笑识佛音,有缘东土法雨遍,衣钵永传谁不钦。」风入画缓缓吟来,眸中的激赏难掩。
好一个宋玉风采子建才。允文允武,经纶满腹。
风入画觉得自己如古井一般的心,已情不自禁的为他掀起了涟漪。
唉!这怎么成呢?不会有结果的。
一朝发现她接近他的目的,她罪无可逭的真实身分,那又该如何?
想起这点,她不由得一阵心痛。
「拙作可入姑娘慧眼?」过路人明知故问,几分自傲地轻摇手中的白玉骨扇。
「才高八斗。」风入画轻巧的卷起画轴。
「那姑娘可愿回答我的问题了?」看你这次如何转移话题!
「天色渐晚了,公子想知道的话题,不妨来日再谈。」
过路人间言,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不动声色的伸直右手,将手心朝上。「风姑娘,如果我的手像这样,只放不收,你称它为什么?」他淡淡的问。
风入画没料到他会这样一问,怔怔回答:「畸形。」
过路人接著把伸直的右手收回一半,手心向下握成拳,再问道:「那如果我的手像这样,只收不放,你又称它为什么?」
「一样是畸形。」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过路人语带嘲讽的问。
「这……」风入画醒悟了他话中的禅机,无言以对。
从进夜未央後,过路人便任她一路试验,过关斩将,证明自己的出类拔萃,而他所为的目的,便是依照夜末央的规矩,要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换言之,他要的是「有放有收」。
而她呢?从头至尾皆是主试者、验定人的姿态,接受他所表现的能耐才华,到最後却末依照规矩给予他约定上的报酬,履行有问必答的义务,她这「只收不放」,倒成了畸形了!
风入画幽幽的叹了口气,「来日方长,公子又何必心急一时?」
「来日方长?」过路人冷笑。
「况且,凭你百里传香的能耐,难道不能自己寻出问题的答案吗?」
过路人大感讶异,「姑娘何以如此称呼我?」
「城南废墟,传闻出现了冷香无形箭这种独门暗器,当时你凑巧也在场;更巧的是,你也出了手,不是吗?」
「当时另有一名黑衣人在现场,那人的装扮才像百里传香。」
「瞒者瞒不识,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心照不宣?」过路人脑中盘想著,「姑娘是否在暗示什么?」他冷笑问道。
「不可胡猜。」风入画淡淡说道。
「好,风入画, 『心照不宣』 ,改日过路人定再登门造访。」定要查出你的真实身分!他在心中暗暗加上一句。
「请,夜末央永远为公子敞开大门。」
过路人撂下挑衅的笑容,扬长而出夜末央。
风入画望著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她这样做,泄漏了那夜废墟旁的秘密,会不会使自己成了两面不是人?
届时或许将落了过路人恨她、义父也不会饶她的局面!
但她没有选择,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她不想遵照义父的指示,不想对过路人不利,更不愿和过路人为敌。
说来真奇怪,在见到过路人之前,她不以为和他为敌有什么大不了,但经过这将近一天的相处,她居然完全推翻了原先的想法。
那个过路人,给了她一个好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