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这么想,我认定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听见我对父母亲的大逆不道,这是我该得到的惩罚。」
捧起她的脸,晁宁不喜欢她的论调,他认真说:「错了,喝醉酒的人头脑不清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的死亡,是他们选择用酒精结束自己,而妳不能说话,是因为妳选择用沉默处罚自己。认真想想,妳恨本没做错,妳不该剥夺自己的快乐。」
「我几乎忘记快乐是什么滋味,只能从画画里面获得短暂的满足和宁静。后来,我被送进孤儿院,认识一群和我同样可怜的孤儿,我总算交到朋友。
我记得有两对想认养孩子的夫妻到孤儿院,他们在办公室里和院长洽谈,院里的十岁小女生都到院长室前排排坐,我没去,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获得快乐及幸运。」
晁宁浓眉皱起,隐隐约约的记忆被挑起。
「妳没去排队,妳去了哪里?」他的声音中有了期待,至于期待些什么,他自己也不全然明白。
「我在后院画图,当时有一个大哥哥……」
她笔下字句一点一滴勾动他的回忆,一幕场景尖兀跳出,他惊愕,然后更多更多他早巳遗忘的场景被拉近。
金黄色的午后,和煦的阳光洒落、嬉闹的顽童、安静的女孩……他无法理解十岁女孩的忧虑,于是坐下来,告诉她有关于蒙马特的美丽……
女孩的画笔每枝都短得难以握牢,她不发一语,看着他画画时,眼里有着崇拜与赞叹。
倏地,晁宁猛然坐起,在看见她手中写出「他们挑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袖乔」那句时。
「是妳?!」
他的问话暂停程黎的笔,她抬眉,不解地望他。
「我给妳修改过一幅画,一幅满足金黄色油菜花的图画,对不?」
「你是……」怎么……怎么可能?!她发傻,双手微微发抖,娟秀字迹沾上泪痕。
「我寄了许多蜡笔、色笔、水彩、粉彩给妳。」
猛点头,她的手抖得更凶了,她实在不晓得如何解释缘分这种东西。
「袖乔回去找过妳,院里说妳被领养了,她回来时,连哭了好几天。」这件事不仅让袖乔伤心,也让他沮丧,他总在画画时想起她的眼眸,想起他们的不长的午后相处时光。
「我让一个老医生收养,他对我很好。袖乔呢?她好不好?」
这是缘分或是注定?绕过地球大半圈,他们竟在异地相熟悉?!
打横抱起她,晁宁将她嵌在自己身上,原来爱她是他人生的必经途径。
「嗯,她是个大学生了,长得亭亭玉立。妳知不知道,当时他们把资料册递给我,我想领养的人是妳,但他们说妳不适合,我没多说话,走出院长室,在孤儿院后面见到妳。」他急急把故事缝隙补齐。
真的?他想领养的人是她?
程黎想起什么似地跳下他膝间,跑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拿出珍藏十年的画作。
画藏在身后,她一步步走向他,脸上挂着兴奋期待的笑容,
「妳拿什么?」他问。
缓缓地,她把画放在他膝间,细心地展开,然后,他们同时看见--他们的金黄花田。
「是它!」他惊讶说。
她用力点头,把图贴到自己心间。
一个冲动,他抱起她,凌空打转。
「我就知道,我们的缘分不会只有一点点,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断线,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续前缘,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圈圈,他转得开心畅意、转得语无伦次,可是他的语无伦次,她好爱听。
前一夜,他们的身体合而为一;这个清晨,他们心灵相系。他们相信未来,两人冉不能被分割;他们相信他们的一生,有月老为他们祝贺。
所有美丽的、绚烂的未来,在他们面前展现,生命在这一刻,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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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哪里都黏在一起,塞纳河畔有他们的身影,LV大楼前有他们的脚印,凯旋门前、协和广场里、罗浮宫、奥塞美术馆……处处充满他们的笑语,他们在谈恋爱,谈一场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爱情。
她不晓得,爱一个男人可以这么幸福;他没想过,爱一个女人会让梦想变得不再重要。他专心爱她,专心陶醉在她崇拜的眼神间。
「孤陋寡闻是件要不得的事情。」她在纸上骄傲地写着。
「嫌我孤陋?请问妳哪里比我博学多闻?」他不服气。
「每个人的生理周期不一定,细胞的增生修复时间长短不一。」
「所以……」
「所以对爱情的复原能力,当然不能用来相较比拟。」
他们谈论爱情的复原力,在和平咖啡馆里,这里的咖啡奢侈得吓死你,但是对于一个观光客,不到这儿喝杯咖啡,对不起自己。
「这和生理周期没关系,和经验才有关系。」他个赞成她的论调。
「什么经验?」程黎不解。
「有人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却终生沉溺在失去的悲恸里,吓得从此不再碰触爱情;有人时时刻刻寻找新爱情,失恋了,感觉只像是丢失一件新衣,难过不超过三天,新爱恋重新开启。」
「我比较不出哪一款人比较幸运。」程黎在纸上写道。
「我认识许多人,爱情时时产生,却永远感觉空虚。」
「爱情不会让人觉得空虚。」
对她而言,爱情里有幸福、有温馨、有无数无数分说不清的甜蜜,她不想分离,想要永远在一起,听说这种感觉将随时间增长而消失,她不清楚是否果真如此,但她爱他,一定一定。
「所以,我说那种短暂感觉是尝新,无关乎真正爱情。」晁宁说。
「医院同事们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这是另一种爱情,一种轻松无负担的爱情。得到了,快乐不多;失去了,也不至于哀恸太久,转个身,明天又是一尾好汉青龙,昂首迎向新希望。」
她住在台北,周遭人用爱情养精蓄锐,她眼见他们快乐,眼见他们消沉,但每个周期都不长久。
「是否草莓族人,无法忍受太长久的寒霜冰冻,宁愿选择轻松?」他问。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亘古爱情值得牺牲、值得等待。」
「所以……妳一直在等我?」
「嗯,你带给我阳光和颜色。」
「很抱歉,我忘记妳,袖乔告诉我,妳们不会再联系时,我立即放弃。我不太相信命运,多数时候我认为生命需要靠自己争取,所以,我认为争取不到妳,索性选择忘记,现在……」
「现在你该相信月老和命运,相信不断线的两个人,就算绕上地球一圈,总要碰面。」她乐观说。
「对,我信它了,因为它再度把妳送到我面前。告诉我,这些年妳在哪里?过怎么样的生活?有没有人善待妳?」
「袖乔被领养后不久,一个老医生来到孤儿院,他说他的生命不长了,想做件有价值的事:于是他领养我--一个没有正常夫妻愿意接受的小女生。
他没勉强我念书,他一点一点教导我身为护士的工作与技术:老医师的儿子、媳妇和孙子都对我很好,他们给找一份工作,让我在老医师去世后还能自立更生。」
「自立更生?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是吗?你不也把自己的生活照顾得很好?」
「在多数人眼里,大慨不会认同妳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