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妳吃吃看这道……」
够了!「我吃饱了!」温定娴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她决定了!她要离开这个让她鸡皮疙瘩掉满地的鬼地方!
「我也吃饱了。」继温定娴发难之后,孙弈优雅地放下筷子跟进。
「我要出去走走。」她等不及地爬起身来,甚至连话都还没说完。
「我跟妳一起去。」同为难友,她怎能拋下他一人独自受难?
「嗯?」她看着他,挑眉露出「了解」的笑容。「喔!一起来吧!」
「待会儿见!」赶着逃难的孙弈没忘了礼数,向还在座位上卿卿我我的小夫妻挥手告别,笑容看来轻松惬意。
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温定娴,他拉住她的手。
「走慢一点。」孙弈扯开嘴角提醒她。「妳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我是啊!」她脸上的表情很无奈。
「这样定逸他们会不好意思吧!」多少得顾及他们的颜面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温定娴拍拍他的肩膀。「那对夫妻恐怕连『尴尬』两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是吗?他回头看向温氏夫妻,两人还在你侬我侬的相互喂饭。「嗯,有可能。」他不得不点头承认温定娴的推测确实有道理。
「他们的感情真好。」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对啊,都结婚快一年了,还这么肉麻兮兮的,真不敢想象他们谈恋爱时是什么模样。」一定比现在恶心一百倍!
孙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觉得好笑。「妳向来都这么坦白,嗯?」她心里想什么,全都表现在行为上,一点都藏不住!
温定娴很惊讶。「很明显吗?」她已经尽量表现得很含蓄了。
「还好,」他耸肩。「但明眼人可以看得出来。」关于隐藏心绪这门学问,她还得向他乡学学。
孙弈看看她,开口问道:
「看得出来或看不出来,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她很干脆地回答。「但适度隐藏情绪,可以保护自己,也避免伤害别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从不觉得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宣泄是多么率性、潇洒的事情,但选择性的表达情绪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间又有一大段的距离,她将前者解读为「尊重」,视后者为「虚伪」。可她的功力显然不够深厚,遇到孙弈和哥哥这种擅长洞悉人心的高手,还是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有道理。」他挺赞同她说的话。「但妳所谓的『适度』该怎么衡量?」
「我觉得啊……」温定娴想了想。「能够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受,不让自己受委屈,也不因此伤害别人,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既然如此,完全顺着别人的心意,不是更好吗?」他问道。因为,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顺着别人的心意?」温定娴瞠大的杏眼显示出她有多惊讶。「那不是完全失去自我了吗?」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因此受伤害啦!」
「谁说的?」她不能同意他的论调。「你就受伤啦!」
「我?」怎么扯到他身上?
「你的前任、前前任女友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你分手的吗?」上个礼拜,她帮他整理橱柜,意外发现一叠旧相本。在她的逼问之下,孙弈几乎将他的情史全告诉她了。
他受不了地挥挥手。「又谈这个!」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妳要去哪里?」他赶紧转移话题。
这么不想谈?算了,就饶他这一次。温定娴噙着笑。「我要去附近的小商店逛逛。」
「血拼?」他半开玩笑的臆测。
「不是。」她哪有这么物欲?「我要买纪念品寄给我朋友啦!」
「大学同学?」他们很少聊到她的大学生活。
「猜错了。」温定娴摇摇食指。「是给我在台湾的朋友。」
孙弈回她一个怪表情。「嗯哼。」其实她自己也很想买吧?
「什么态度?」她很不满意地瞪着他。「我在台湾也是有朋友的!」
「对对对,妳交游广阔!」他摆明了敷衍她。
「哼。」懒得和他计较。
她信步走进路旁一家小店,里面卖的全是木、石等天然素材做成的小饰品,明信片架、摆饰、木偶、藤篮……质朴自然,让向来崇尚自然的温定娴看得爱不释手。
孙弈奇怪地看着甫踏进店门口便与他拉开距离的游伴。「妳干什么?」又在和他玩「保持距离」这种游戏?
温定娴没有答话,反而离他愈来愈远,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那群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靠近。
装不认识?孙弈不知死活地跟上前去。
「哗!孙弈耶!」数道仰慕意味极浓厚的声音自他身旁响起。
「可以帮我签个名吗?」一名拿着围棋杂志的女孩向他请求,摊开的杂志页面正好是他的专访。
孙弈朝温定娴前进的脚步顿了一顿。难怪……被暗算了!
「你来度假吗?」另一名女子开始好奇地向他探问。
「是啊。」简短但不失礼的回答、一贯的儒雅笑容,在这几秒钟之间,他又转变成一般人眼中的孙弈。
趁众人不注意的瞬间,他朝站在不远处的温定娴暗暗丢了几个「算妳狠」的眼神,而正拿着一个猫摆饰假装打量的温定娴嘴角高高扬起,丝毫不费心掩饰她的得意。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她趁着他不能反击的时候,恣意挑衅。
孙弈是标准的无害双面人,人前总是一派沉静温文,谁能想象得到他在家里根本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呢?
孙弈很矛盾,在众人面前,他永远是成熟世故、沉稳端方的孙弈,但在家里、在她面前,孙弈又毫不遮掩他的赤子之心。刚开始,她以为孙弈是个虚伪的人,但随着相处时间愈来愈多,她才发现这不能算是虚伪做作。
人前人后的孙弈截然不同,其实是因为孙弈拘谨的性格和幼年即离乡独居的背景使然。孙弈小时就是温柔体贴、有礼懂事的小孩,她爸爸待他虽好,但孙弈始终把自己当外人,能不麻烦便不麻烦她爸爸,否则,当年才十五岁的孙弈也不会在考上棋士不久、经济独立后,便迫不及待的搬离温家独居。
孙弈并不热情,他不是那种主动对外界敞开心防的人。面对不熟的人事物,孙弈总是抱持着高度警觉和戒备的态度,而带点客套的温文有礼则是孙弈所能找出、最不具攻击性的处世态度。
或许,这就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吧!只有在最没有压力、最有安全感的情况下,孙弈才能完全放松地层露自己性格中最柔软、毫无防备的那一面。
而在家里,她在那间二十坪的小公寓里看到的孙弈,就是这样。
在她面前的孙弈,是丝毫不矫饰、最真诚的孙弈。
看着远方被棋迷包围的、忙着应付各种问答、提字请求的他,嘴边僵硬的弧线,带点度假被打扰的无奈。
温定娴的心湖因方才领悟的认知泛起了阵阵的涟漪,一丝甜意悄悄自心底升起,幻化成唇边灿烂的笑意。她看到的孙弈,是最真实的、最独特的孙弈,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孙弈呢……
孙弈偶然抬头,自店家玻璃看见温定娴的映影,日光和她的脸庞争地,让他看不清那双水眸里闪烁的星芒究竟代表什么,皱着眉头想将她的容貌看得更清晰些,双眼却在温定娴朝他走近时,不由自主的,无法移开视线。
她一定没发现,她现在这副模样,有多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