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她已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但不代表她全然的适应并融入。好奇心总是有的,所以她搭过飞机、乘过游轮,大车、小车都坐过,这小小的台湾也算环岛旅行过一回,那已足够满足她对这个年代的所有好奇了。
而後,她便处在一种茫然之中,藉着工作来淡化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实,不敢思索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常常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这里也不是个太差的地方,但未来会这麽一直下去吗?
她会在这里终老吗?不知道。
她会回到唐代吗?也不知道。
她的未来在哪里?哪儿又是她该去的地方?
不知道,全不知道。
她,范喜言,本是一个唐代平凡女子,再平凡不过的人也不可能来到这儿成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没着落的无助感让她讨厌休假,讨厌流浪街头的感觉。她对这儿已没有太多好奇,只想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是为什麽?
但,谁能告诉她呢?
不能告诉她,至少给她一份寄托吧。这般强迫她休假真是残忍,教她只能在街头晃荡,像抹游魂。
双足踩过枯黄的落叶,仰头看行道树,黄黄绿绿的缤纷,宣告着冬天即将来临的讯息;上个月还是盛夏的天候,冷不防天便凉了下来,像直接跳过秋天也似。
台湾实在不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不够冷,夏天倒是够热,而春天与秋天又微小得像不存在。
她是怕冷的,以前冬日至,她总让下人随身抱著小火炉偎在身边,烘手烘脚来驱逐冷意。但来到了这儿,反倒怕起盛夏的酷热,只受不了那像是永无止境的夏天,这里,终究是不够冷呀。习惯了这儿,不代表适应一切;穿着相同的服饰,不表示能涵养出一颗相同的心。
这样的身不由己,到底是因为什麽?
没人能给她答案呀……
也许,她的人生,就要这样迷迷糊糊地过完。
想抗议,找谁去呢?
总是怕日子清闲,因为那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沉坠入迷惘恐慌的深渊,她不想这样的,不想的。
突然下起雨,一滴二滴,打在她头上,她才由失神里回复些许。刚才还看到阳光的,这会儿竟变天了。站在十字路口,距可避雨的地方有四、五十公尺远,她将大包包举起放在头上,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细雨成帘,四方突地空旷,像没有边际。
她为什麽会在这儿?谁来告诉她?
何去何从?这将是她未来生命中的巨大问号。
四周的人跑了起来,皆为了避雨,而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别挡路!胖女人。」有人撞了她一下,没道歉,甚至还恶口相向。
一个猴子也似的男人。要是平常,她早追过去争个道理,讨回公道了。但现下,她没有力气,只觉阑珊。怔怔看着四周的人,像一幕幕的浮世绘。
有个撑伞的男子对一名俏丽的女子献殷勤,解除她淋雨的活罪。手持花伞的几名少女优闲地漫步雨中,很是诗意青春。行色匆匆的人潮偶尔也会擦撞到她,但没人在在意,没骂她挡路就很不错了,谁教她是个不符合现代美女标准的--胖女人呢?
胖?
她看了看自己丰腴白嫩的双手。多美丽的一双手,以前可是夫君常义风爱不释手的柔荑,尤其冬天时,总要握着揉着,好不陶醉。反倒是她嫌他双掌没肉,全是骨头不舒服,常不许他多握。
哪知隔了一个时空,哈麽也颠倒啦。
不可思议。
勾起了唇,竟成苦笑。
又有人撞了她一下,这次力道较重,教她一时不防,没法平衡自己,往前颠簸而去,就要扑入前面的水洼中摔成泥人--
「小心!」一只强健的手有力地托住她,同时阻绝了雨丝的肆虐,让她的天空有了遮挡。
是谁?
她睁大眼,努力眨开眼眶内的雨水……或泪水。是谁给了她突如其来的温暖?在这冷漠的城市,谁还抱持着一颗温暖的心?
「还好吗?」希望不是一名喝醉的妇人,杨敦日问道。一时没认出她便是那位厌茶的女服务生。
他向来不是良善的人,但还不至於见人落难而视若无睹。这样渐大的雨势,路人全找地方躲雨,就她这麽位失魂落魄的女子任人碰碰撞撞也不知道要躲,若不是喝醉了,就是生病了,他至少要将她带到一处躲雨的地方才算仁至义尽。
「是你……」她认出他,不无讶异。怎会呢?台北竟是这样的小。
「你…!」杨敦日在这样狼狈的样貌里,终於记起是她。「你是厌茶的店员?」
「我姓范,闺名喜言。」她站直身,有些局促地伸手打理自己,希望自己看起来别太像疯婆子。但似乎徒劳无功,当他们走到一处骑楼时,她从商店的玻璃倒影里看到凄惨万分的自己。噢……
她的心在哀呜。好丑,好难看,像个黄脸婆,为什麽她无法让他看到她最美丽的一面呢?
闺名?现在还有人这麽遣词用字的吗?杨敦日在心底打了个突。但因为两人并不熟,他只能保持礼貌性的微笑,不加以探问。
「范小姐不舒服吗?看起来脸色很差。」见她衣服已湿,深秋的天候最容易受寒,他脱下外套递给她:「来,你披着,我们找间服饰店买套乾爽的衣服换下你这身湿衣服。」
范喜言怔了下,无言地接过衣服,披上。很暖,胸口像偎了盆炉火,但,这是她能收下的温暖吗?她不敢想。
「我没事,谢谢你。衣服……不必换了,我等会就回去了。」
「你别见外。敝姓杨,杨敦日,虽然我们不曾自我介绍过,但也不算陌生人了吧?」他露齿一笑,不是自命潇洒那一种,而是纯粹大哥哥式的无害笑容。
她看著他,喜欢他这般的和煦亲切,但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这关她什麽事呢?所以没多想,不敢多想,只想与他保持礼貌上的客套。这样,比较好。
「前面有间服饰店,我们走一趟吧。」嘴巴上还在商量呢,但足下已动了起来,像是不以为别人会拒绝似的。
「我不用的,我都是……」她一点也穿不惯外边的成衣,向来自己做衣服。
「别跟我客气,我们至少算是朋友了不是?如果你担心钱的问题,我可以」
「不是的,我有钱,买一两套衣服还不成问题,只是我习惯自己裁衣制作喜爱的款式。」
「咦?」杨敦日好讶异,忍不住打量她。他对女性的服饰并无研究,只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很合身,很合她的味道,并不会看起来臃肿。他们这种略胖的人,向来在穿着上不易找到适合的,她倒是搭配得不错,竟是自己做的吗?这个时代除了服装设计师外,还有女人会自己做衣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我讨厌成衣。因为一旦上身与下身合了,腰身一定过大,这些做衣服的公司只用一种规格去放大缩小,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没找到合我的衣服,索性自个儿买布来裁衣,所有问题才算解决了。」范喜言看了看他,忍不住道:「我瞧你挺惨的!似乎也找不到合你的衣服。」他把自己穿得像只灯笼。多怪!
杨敦日习惯性的自嘲:
「唉,身材差嘛,怪衣服做啥?」已经走到服饰店,他道:「无论如何,现下,你还是换套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