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爵夫人的脸色在认出蓓媚儿之後倏然刷白。
「你是那个怪物!」认出蓓媚儿之後,老公爵夫人惊恐地往後退,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看起来岌岌可危。
「母亲!」面对亲生母亲严厉的指责,蓓媚儿除了心痛之外,更在乎她母亲的安全。
「不要过来,我不是你母亲,我绝不承认生出你这种怪物!」老公爵夫人疯狂地摇头。
「你是怪物,是喝人血的怪物!」她突然想起死去的老公爵,憎恨他为什麽把爵位传给眼前的绿眼怪物,而不是她那蓝眼的儿子。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要我的里奥……」想起她最爱的儿子,老公爵夫人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羸弱的身子越显激动。
「小心,母亲!」蓓媚儿伸出双手朝母亲走近一步,就怕她一不小心踩空掉入又深又冷的护城河去。
不料她的母亲却更为害怕激动。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老公爵夫人的身体已经腾空一半,拚命摇头。「我要去找里奥,谁都不能阻止我。」
老公爵夫人忽地掉头,对著城堡下的某个小黑点微笑,看得众人胆战心惊。
「我看见他了。」老公爵夫人对著城堡下的小黑点挥手。「我看见我的里奥了,他正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不要!」
蓓媚儿的呼声几乎和她母亲高举的手一起升起。她的母亲要离开她了,她知道,她看得出来。
「不要跳下去,那不是里奥,那不是……」她不明白母亲的心中为何只有里奥,她是她的女儿,和她长得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啊!
「不,他是里奥,你别想骗我。」即使蓓媚儿拚命阻止她母亲,老公爵夫人仍然坚持。「你不要以为我和你父亲一样笨,他笨得把爵位给你,笨得上你的当。但我不会,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去相信一个怪物!」
说完,老公爵夫人迅速转身往冰冷的护城河笔直跳下,徒留蓓媚儿疯狂的呼喊了 「阻止她,阻止公爵夫人!」
蓓媚儿喊得声嘶力竭,一晃眼就跑到拱型窗口,可惜她母亲已经掉入护城河,她只好对著底下的人大叫。
「把公爵夫人捞上来,快把她捞上来!」她几乎是失去理智地狂喊,狂乱的脚步快速地跃过层层的阶梯,到达她母亲落水的地点,站在岸边指挥手下迅速救起她母亲。
她焦急地等待,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耳边不停地回响著她母亲落水前所说的话--
你是个怪物!
她是怪物吗?蓓媚儿问自己。她不过是想得到母亲的爱,想乞求她看一眼,就算她从来没有抱过她,她所要求的只是一个偶尔清醒的眼神,这也算过分吗?
「找到了没有?!」她发疯似地踱步。「把她救上来,快!」
不,她绝不允许她死,绝不允许她母亲就这样离开她!母亲欠她太多,她要她还,绝不许她以死逃避!
「救上来了吗?」就算要用千百个人抵母亲一条命,她也照给。「救上来了吗?!」
她没有资格以这种方式甩开她,她是她的母亲,身为母亲就该抱自己女儿、爱自已女儿不是吗?不是吗?!
「启禀公爵大人,找到夫人了。」
手下怯怯的禀告声倏然遏止她著急的脚步,蓓媚儿定限一看,她的母亲果然被救上来了,只不过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蓓媚儿像个游魂似地走近母亲,落水的母亲依然美丽,那张和她相似的脸孔显得异常的平静,完全感受不到挣扎的痛苦,走得十分安详。
她蹲下身,伸出手触碰母亲的嘴唇,那是她从不曾触及的部位。她又张开双手覆盖母亲冰凉湿漉的躯体,那是一份迟来的拥抱,是她母亲从来就吝啬给她的温暖,而她竟然得等到她变成尸体以後才能得到它。
「为什麽?」俯趴在母亲的身上,蓓媚儿不禁要问。「为什麽你要这麽做,你就这麽恨我吗?!」她轻喃,几乎被身下骤然下降的低温击垮。
母亲离开她了,以最了无牵挂的方式。
「都是你们!」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蓓媚儿转向怠忽职守的仆人们发泄怒气。
「公爵夫人会死全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笨蛋,都怪你们没把她看好,我要杀了你们!」蓓媚儿快速地拔出剑,随手捉了个离她最近的倒楣鬼,就要砍下她的头。
女仆吓得浑身发抖跪地求饶,但却阻止不了她的剑,以及她的怒气。
「别这样!」
在女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铁臂适时介入救了她一命。
「你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你不该杀她。」
铁臂的主人紧紧握住差点落下的剑把,和蓓媚儿四目相望,所有在场仆人全都憋住气一动也不敢动,若是有人能够阻止蓓媚儿大人,那一定是柏纳。
果然,他们的主人只是用锐利的绿眸扫向柏纳平静的脸,手中的剑未再落下。
「那不是你的错,蓓媚儿,那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错。」柏纳了解她的痛苦。「就算你杀了这女仆,公爵夫人也不会再回来。」他语气平静地劝她,琥珀色的眼眸溢满谅解,彷佛他有多了解她似的。
他了解什麽?他有被人说过是怪物吗?他曾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倒在地上,警告他不准接近她的儿子吗?
不,他不可能知道!他的父亲是正义的化身,是骑士的典范,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被教导不择手段、只求胜利是怎麽样的一种感觉。
「滚开!」重重地挥掉柏纳的手,蓓媚儿收回剑,朝她的房间迈去。「我不要再听你说这些废话!」
对,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她只需要平静。只是,为什麽她的脚步会越走越快、越踩越急?她在跑吗?跑离背後那一道道既同情又嘲笑的眼光?
「蓓媚儿!」
身後那急切的呼唤像鬼魅般追著她,不肯让她平静,她好想捣住耳朵什麽也不听。
「滚开!」她果真捣住耳朵。「给我滚,给我滚!」
就让她一个人度过这既可笑又荒谬的一刻吧,她的母亲从不在乎她,她却还在为她的死而伤心。
你是个怪物,是怪物!
她不是,她不是!她只是个人,只是一个被教导不可以软弱,为了成功可以牺牲掉一切的人,不是她母亲口中的怪物,她不是!
「蓓媚儿!」
她捣住耳朵摇头,直到被一个蛮横的力道硬生生地把她拉入一堵坚硬的胸膛时,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麽事,又身在何处。
「柏……柏纳。」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跑回房间。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蓓媚儿啜泣。
说来可笑,她从不理会外头的闲言闲语,从不在乎旁人怎麽说她。可是她在乎母亲的看法,或许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造就今日的她。
「我知道。」下颚紧紧抵住她的头顶,柏纳的言语间净是心疼。「我了解你的感受。」
一个不受疼的孩子心中可能会有很多委屈,然而她不只是不受疼,而是被自己的母亲视为怪物,这对任何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而言,都是一个打击。
「她为何不能爱我?」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柏纳的衣领,蓓媚儿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为什麽她的心中只有里奥,为什麽?」
她问柏纳,而柏纳无法回答,他不是赛维柯公爵夫人,不能也没有资格代替她发言。
「我不知道,蓓媚儿。」他叹道。「我只能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旦认定了某一个人或讨厌某一个人,经常会没来由的继续喜欢或厌恶下去,这也许就是公爵夫人的想法。」除非她能有机会去认识她女儿,否则这种毫无理智的厌恶感一辈子都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