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薇亚终于有机会和麦玉霞谈谈内心的苦闷。母亲陪郑国诗出差,三天后才会回来,金薇亚于是约了麦玉霞来家里共进晚餐。
秋日黄昏的云空,城市高楼上,一枚红橙橙的夕阳,像盏幽思怀古的大灯笼,斜照着厨房的窗口。金薇亚穿着炊事裙,在流理台前,正料理一道微波炉食物---酱汁鸡腿。麦玉霞优闲地坐在餐桌前,一边观赏金薇亚的烹饪厨艺,一边倾听她的心事。
“这件事之所以会搞成这样,都怪我太天真了!本来就不应该让我妈介入,我发觉,任何事情只要被我妈插手一管,总会变得更复杂、更难收拾。说真的,我不怪千钟,千钟的个性我了解,他不是那种应变能力很强的男人,万一他真的和我妈见面,一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所以千钟暂时不和我妈见面,这个决定也许是对的。这阵子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想过,我终于想通了!你听过姜是老的辣这句话吗?我妈其实不是真心想成全我跟千钟,她只是用了一招欲擒故纵的诡计,你懂吗?没错!她很高明,表面上我是败给她了,可是我相信我跟千钟的感情,我们会度过这场危机的,我想时间会证明一切……”金薇亚的态度异常平静。
“你有没有听过当局者迷这句话?”麦玉霞温婉的语气里,有股耐人寻味的深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外人当然很难理解我和千钟之间的感情,但是无论将来的结局如何,找想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金薇亚突然转身面对着麦玉霞说话,她把腰脊用力顶住流理台,说话的语气有点激动,当她用殉道者的凄美声调说话时,似乎连她自己也受到了深深的感动——感动自己对于爱情的无怨无侮!
麦玉霞静默不语,只是眼神认真地凝望着金薇亚,两人对望了几秒钟,麦玉窦的唇角忽然出现一抹淡淡的笑意。金薇亚转身将鸡腿放进微波炉里,然后开始在水槽里冲洗芥兰与香菇,旁边瓦斯炉上正炖着一锅牛肉,流理台上还有一只准备清蒸的镛鱼。
金薇亚把洗净的鲜香菇,捞到玷板上切丝,切着切着,她忽然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似乎不像嘴里说时那么肯定:心里有一股隐约模糊的不确定感,像潜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悄悄侵袭过来,她其实想抗拒内心那股暗潮,却还忍不住无奈地说:“其实,曾经爱过就是一种收获,不是吗?”
“也许吧!在感情的世界里,每个人所追求的层次都不同。”麦玉霞认真思考着金薇亚的话,并且露出谅解的微笑。金薇亚很想假装洒脱地对麦玉霞耸肩一笑,不料因为失手掉落了几颗香菇,在她弯腰捡回地上的香菇之前,却来不及响应麦玉霞什么……
门铃忽然响起,麦玉霞起身代替金薇亚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西装革履,中等身材,面色有点蜡黄,头发却染得漆黑的中年男人,麦玉霞认得他是金薇亚的父亲……金逸儒。几年前,麦玉霞曾经陪金薇亚回台北探望生病的爷爷,那时她见过金逸儒。
金逸儒穿着一身汗绉了的白衬衫,打着花领带,脸上有股疲倦味,也许是因为开车过久的缘故---风尘仆仆的赶路容易使人疲惫眼花,当他惊然看见麦玉霞来开门,心中不免骇然惊愕,以为几年不见,女儿的容貌竟然改变如此大,让他感到好陌生!一会儿神智清醒过来,才想起了麦玉霞是薇亚的高中同学,依稀之中,他记得麦玉霞脸上那善解人意的笑容。
“薇亚在家吗?”金逸儒说话的语气,就像偶然来访的客人,带着涩涩的尴尬。
“薇亚在厨房,香姨去日本,金伯伯请进!”麦玉霞帮金逸儒递了室内拖鞋,带领他往厨房里走来。
“薇亚,你爸爸回来了!”麦玉霞先走到金薇亚背后,轻声告诉她,然后回到餐桌旁,坐在角落的位置。
“薇亚,你在忙什么?”金逸儒慢吞吞走进厨房,他轻唤一声女儿的名字,站在厨房中央,等待女儿转身。不料,金薇亚只是专心切着菜,迟迟不肯回头看望父亲一眼。金逸儒受女儿冷落,只好冲着麦玉霞尴尬一笑。
“薇亚,你爸爸来看你了!”麦玉霞提高声调,试图帮金逸儒解除难堪。
“我听到了!”金薇亚语气不悦,依旧不肯转身。
“金伯伯要不要到这边来坐坐?”麦玉霞对金逸儒露出无奈的微笑。
“没关系,让她忙吧!我们别吵她……”金逸儒这句话既是安慰麦玉霞,也安慰自己,他走到餐桌旁,坐在麦玉霞身边,试图掩饰困窘:“你最近好吗?”
“我很好,日子过得没风没浪,平平淡淡,倒是薇亚,她现在学计算机,以前那个汽车公司的工作已经辞掉了。”麦玉霞当然知道金逸儒想了解的是薇亚的近况,不是她的。
“学计算机很好,比买车好多了!社会进步很快,火垣年头计算机业最吃香,连我都想改行卖计算机了。”
“金伯伯最近好吗?”
“马马虎虎啦!最近跟人合资,在彰化地区买下一间纺织厂,今天去看厂房,路过台中,顺便来这里看看
麦玉霞虽然认真听着金逸儒说话,却不时把眼睛瞄向金薇亚的背影。金薇亚始终不肯转身化解尴尬,麦玉霞表情无奈,金逸儒只好枯坐干笑。天色渐渐暗下来,刚刚霉局挂在窗边的夕阳,已经剩下一丝丝微弱的迥光返照……
“我还有事要赶回台北,我先走了!”金逸儒站起来,忍不住对麦玉霞说。
“金伯伯这么快就要走?”麦玉霞想婉留,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不留下来吃晚饭?我已经煮好了!”金薇亚突然转身,语气冷怨地对父亲说话。
“不用了,反正我还不饿,回台北再吃吧!”金逸儒离开前,顺手按了电源开关:“厨房这么暗,为什么不开灯?”
“刚才你来之前还很亮……”金薇亚看见灯光亮起来,她急忙转身再度背对着父亲,不想让人发现她眼里其实擒着泪水。
麦玉霞无奈,只好代替金薇亚送她父亲到门口,她站在那儿,目送金逸儒搭乘电梯下楼之后,才又转回厨房,告诉金薇亚:“你爸爸已经走了!”
“这是什么样的父亲?三年不曾见面,才来一会儿就走,还说他只是路过台中,顺便来看着……”金薇亚眼眶发红,声音便咽,她愤然把一只调理钢摔在地上。
“薇亚,你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你明知道你父亲是被你冷落,因为难堪才走的,如果你想念他,希望他留下来,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崛强?”麦玉霞说着,走过去捡起地上那把摔出凹痕的调理锅,轻轻将它放在流理台上。
金薇亚沉默不语,她把烹调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和麦玉霞一起面对面坐下来,静移地吃着饭,等情绪平静下来,才又开口说话:
“以前没人给他难堪,他还不是就这么走了。算了!反正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我曾经做过一个很可怕的恶梦,梦见我用一把生镕的锯子,将他锯成一块一块的,然后丢到海里去喂鱼,醒来的时候,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你说我潜意识里,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