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钟,黑暗之光拉下铁门,打烊了。
帮她收拾店中残局后,程威坐在椅上看她洗碗。
“每天晚上都是这个样子,你不累吗?”他问。
“习惯了。”罗兰耸耸肩。
“你不在乎吗?”程威不赞同地皱眉。“那些吃你豆腐的、灌酒的……”
“喔,你看到啦!”
“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你在为我担心吗?真是个好孩子。”抬起眼,看他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呀,你还在生气呀。”她做了张鬼脸。
程威被她逗笑了。
“欸,我多爱看你笑,好像天塌下来都没关系,反正有高个子扛。”罗兰深思地凝睇他。“放心,他们都是好人,我遇过比他们可恶千万的人呢。”她的眼睛变得迷离。“其实,他们都是天涯沦落人,喏,唱『酒国英雄』的那个男人曾经是个电子业大亨,现在则落得妻离子散;还有厨房的老徐,曾经拥有全省十家的餐厅,现在却沦落到我这家小店煮菜,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
“你呢?你也有吗?”程威反问。
罗兰风情万种地对他眨眨眼。“我是个寡妇,这个故事够吸引你吗?”
“寡妇?”程威倾身向她,“好诱惑人的故事呢。”他大胆地吻上她的唇。
罗兰也不拒绝,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阳光大男孩。
她热情地回应他,忘情地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她忘了两手的肥皂水池沫,结果,把程威的脸抹满了泡沫。
看到他的脸上长出了白胡子,罗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程威不甘寂寞,他抱住罗兰,用力地亲吻她,将脸上的泡沫回礼到她脸上。
罗兰咯咯直笑,突然童心大发,捞起肥皂水泼向程威。
程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来一往,最后,两个人家个孩子打起了肥皂水战,地上被泼了一处一处,他们互相追逐对方。
这一夜,在冷清的街上,黑暗之光犹透着光,屋子里头,不时传来嘻笑声,桌椅碰撞的声响,还有被肥皂水绊倒在地板上的哀号……
※ ※ ※
蓦地,夏侬睁开双跟。
目光触及的是一片阒暗,整个卧室被浓浓的阴影笼罩,唯一的光线来自于窗外那抹淡淡的月光,四周岑寂静默,一切显得如此宁静。
不,不是完全宁静,仔细一听,有个声音,远远地,缥缈地传来──
“鸣……呜……”
又是那个声音!
一连好几夜,夏侬就是这一阵呜咽哀泣的声音惊醒。
是谁半夜不睡觉,哭得这么伤心呢?
困意中,夏侬迟疑要不要起身查看是怎么一回事,声音却在此时停住了。
也许是风声吧。
当睡意终于占去她的意识,沉入梦境的夏侬如是想。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夏侬还惦念着昨晚的事,便问桑妈:
“桑妈,昨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桑妈想了一会儿,她摇摇头。“唉,年纪大了,耳朵就不中用了。啊,你说你听到什么声音呀?”
“没什么,也许是我听错了。”
傍晚,夏侬到林子那散步,经过一处闲置的房舍,她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是阿美。阿美在筑梦山庄负责打扫,她正在跟老王说话。
“主屋里闹鬼呀!”
夏侬起初并不以为意,直到阿美这句话引起她的注意。
“胡说八道!”老王怒斥。
“真的,这几天半夜里,我老听见有个人在哭,呜鸣呜,好可怕呀!”
“你听错了。”
“我才没听错,我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是从阁楼里传出来的,我阿母以前也在这里做事,她说太太就是死在阁楼的,啊……那一定是太太的鬼魂啦。”
“什么鬼都没有!”
“有啦有啦,我阿母说,太太就是在我这个年纪死的,她那么年轻,啊,她一定是死不瞑目!”
“闭嘴!你做你的事,别说不该说的话。”老王的声音充满警告意味。”什么都是你阿母说,呿!我问你,你阿母有没有跟你说,随便乱说话,下地狱会被割舌头?”
门打开,老王和阿美走了出来,夏侬赶紧闪进暗处。
“真的吗?”阿美咋舌。“可是我又没有乱说……”
“你还说!”老王转身瞪视阿美。“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要多说,你知道雷先生不喜欢人提起太太的事,我警告你,这事要是传到雷先生哪,我唯你是问!”
“喔。”在老王凶猛的眼光下,阿美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等到他们走远了,夏侬才从避身处走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树林尽头的筑梦山庄。山间容易起雾,夕阳下,霞色在它四周洒上一层迷迷蒙蒙的橙黄色,彷佛为筑梦山庄蒙上神秘的面纱。
是否,在那抹面纱背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 ※ ※
“阿美,告诉我雷太太的事。”
夏侬并不想探人隐私,但事关可琪,她很难置身事外,她想多了解可琪。
“夏小姐!”阿美惊慌地左右张望,然后将夏侬拉到僻静的角落。“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先生不喜欢有人谈论太太,你会害我丢掉工作的!”
“为什么雷先生禁止你们谈雷太太?”
“嘘,小、小声点,”阿美又小心地看看四周。“夏小姐,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那天,我听到你跟老王说阁楼闹鬼,事实上,我也听到那个声音。”
“你也听到了喔,我就说有鬼嘛!”听夏侬这么说,阿美的警戒心松了下来。“都没有人要相信我。”她忍不住抱怨。
“可是,如果说阁楼的鬼是雷太太,可雷太太不是难产死的吗?照理说,是死在医院,怎么会出现在阁楼呢?”夏侬慢慢引导出问题,循序渐进套间美的话。
“才不是哩,雷太太她是坠楼死的!”阿美脱口而出。
“坠楼?”
“啊!”阿美赶紧捂住夏侬嘴巴。她紧张地看看四周,然后放开夏侬的嘴。“我是听说的啦,夏小姐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阿美惊觉自己说溜了嘴,她慌慌忙忙地往后退,准备溜走。
“阿美你说清楚。”夏侬拉住她,严厉地看着她。“这种话是不可以随便乱讲。”
“我才没乱讲!”阿美很气愤夏侬质疑她的话。“是我阿母说的,她以前就是负责照顾雷太太。她说雷太太疯了,他们把她关在阁楼上,除了雷先生、桑妈和我阿母,所有的人都见不到她,连太太生产都是请医生来家里接生。小小姐出生不久,雷太太就从阁楼跳下来,当场就死掉了,连警察都来了。雷太太死后,雷先生就把所有的人都辞退,只留下桑妈跟老王。”她一口气说完。
“那、那桑妈为什么说雷太太是难产死的?”夏侬仍然不相信阿美的话。
“她是骗你的!警察说雷太太是因为生产太累,又站在窗边吹风,才会头晕没站稳栽出窗户。”阿美突然鬼鬼祟祟地挨近夏侬。“不过,我听说,是雷先生将雷太太推下去的!”
“什么?”
“哎,我是可以了解雷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啦,”阿美耸耸肩。“换作是我,我也是会这么做的。想想看,哪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老婆是个疯子!”
简直是鬼话连篇!
“阿美,”夏侬语带严厉。“请你好好地做你份内的工作,别再散布这些不实的谣言,你知道你的话对雷先生,还有他的家人太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