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才不稀罕你的故事!”
丢下一句话,可琪转身跑开。
※ ※ ※
“这孩子愈来愈不像话了!”
桑妈嘴里叨叨念着,手里忙着帮夏侬的手消毒、上药。
“她好像很讨厌我呢。”夏侬苦笑。
“可琪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可爱,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桑妈忿忿地说。
“那个女人?”
桑妈叹口气。“你有没有发现这屋子缺了一位女主人?”
她问夏侬,夏侬摇摇头。她又接着说:
“可琪没有妈妈,她一出生,她母亲就因失血过多死了。”
夏侬胸口蓦地一紧!原来可琪跟她一样失去母亲,她不由替可琪难过起来。
她与可琪相处不到一天,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可琪是我一手拉拔大,没妈的孩子太可怜了,所以我特别宠她,可尽管我怎么疼,小孩子终究还是需要母亲的,她嘴里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很在意自己没有妈妈。”
这倒解释了可琪今天奇怪的行为,原来她羡慕别人有妈妈可以说故事给他们听。
“可琪愈来愈大,我也老了,追不动她,也照顾不来,于是,逸夫就找了一名年轻女孩来帮我分担。刚开始,女孩很有耐心地陪伴可琪,可琪也很喜欢女孩,两人整天都腻在一起,感情好到可琪说要她当她的妈妈。”说到这里,桑妈的语气变重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女孩溜到逸夫的房间,她脱掉自己的衣服想诱惑逸夫,我们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不安好心眼。”桑妈深叹口气。“逸夫要辞退她,她恼羞成怒下,居然当着可琪的面说她根本不爱可琪,她只是在利用可琪,希望逸夫会看上她,好当上牧场女主人;她还说可琪害死……”说到这里,桑妈突然噤声,她不自在地看了夏侬一眼。“总之,这件事深深伤害了可琪,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后来,逸夫又请了几位保姆,全部都让她赶跑了。”
原来,可琪曾经被一个她这么喜爱的人背叛了。
只要一想起可琪躲在树丛偷听故事的小小身影,夏侬的心无端地被扯疼。
她好想好想抱紧那个瘦小无助的身子。
第三章
在荒山遍野的坟冢中,赫然瞥见到穿着一身白色洋装的罗兰伫立在一座墓前。
今天是她丈夫的祭日。
罗兰和她丈夫的婚姻,也是镇上的另一则嗑牙话题。
她与丈夫的年岁相差了将近五十岁,在这个封闭的小镇,他们的婚姻一直备受瞩目。
他们都说她是为了他的钱才嫁给他的。
像罗兰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如花的女人,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原因显而易见,当然是图他的钱喽。
他们说的没错,她丈夫死后,是留了一笔钱给她,她用了那些钱开了一家酒馆。
罗兰将祭品放在墓碑前,捻起三炷香祭拜,神情无比肃穆。
他们说的没错,她并不是因为爱才嫁给他。
但,她比任何人都敬重他。
罗兰将香插入土中,她望着袅袅升起的烟丝,心中充满感念。
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是她丈夫将她从炼狱里带回人间。
她来自一个没有爱的家庭,父母各自拥有自己的情人,缺乏家庭温暖,她成了一个让老师伤脑筋的问题学生。
十八岁那年,她以为遇见了真爱,高中都还没念完,就学人翘家,跟了一个男人到了台北。没多久,情人腻了她,将她丢给别的男人,甚至从中担起皮条客,靠她的身体赚钱,供他赌博挥霍玩女人,她若不从,他就毒打她。后来,她逃了出来,没有钱,没有学历,她到处去打零工,有时,真的混不下去就出卖身体,就这样过了几年。最后,老天可怜她,让她遇见北上求医的丈夫。
八十岁的他,是个老荣民,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有的只是一身病痛。他同情地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于是就将她带回镇上,供她吃住。
而她则自愿担任他的看护,回报他的收留恩情。
长久相处下来,两人培养出父女般的情感。
怕镇上闲言闲语,怕她在他死后无处可去,他娶了她,将他的财产留给她,让她的生活无后顾之忧。
结婚半年后,他在夜里心脏病发走了。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
罗兰知道村人在她背后说得很难听。
他们说她的丈夫是因为她的需索无度,才会心脏病发。
经历这些年,罗兰已经看破,任由流言传来传去。
三十二岁的她,岁月对她很宽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为她增添了一股妩媚的风韵,但──她的内心却苍老如六十岁的老妪。她的无知、她的愤世嫉俗,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她已成长,不再那么容易受伤了。
正如她丈夫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
“人生短短数十载,要是在意个没完,那活着不是很痛苦?”
所以,罗兰下定决心要比别人活得更自在。
※ ※ ※
阳光凶猛,罗兰一手撑着洋伞,一手提着祭品,走在毫无树荫遮蔽只容得一辆车子通行的小径上,在阳光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照拂下,使得她那张艳丽的面容发热得泌出汗珠。
一辆车子缓速经过,掠起今晨微雨留下的水洼,激起的水溅波及到罗兰那身白色洋装。
“噢!”罗兰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处污渍。“这是我昨天刚买的衣服哩!”
望着继续往前没有停下的车子,以个性泼辣出名的她,二话不说将篮子里的祭品──苹果、梨子、水蜜桃一个一个掷出去──
碰!锵!叩!水果武器在车身制造出各种声响,但都引不起驾驶耆的注意。
罗兰丢开洋伞,将长及脚裸的裙摆塞进腰带里,两手捧起最后一项武器──凤梨,以投掷铅球的姿势,做出最后一击──
碰!凤梨砸中了车窗,制造出很大的声响。
这下,车子可停下来了。
一名穿着礼服的男子,边扯着颈项的领结边从车上走下来。
他没有注意到几十尺外的罗兰,反而检查车子的状况。
噢,男人,车子永远摆第一。罗兰朝天空瞪眼。
抓起洋伞,她忿忿来到男人身旁,毫不客气地用伞尖戳他的背。
正专心查看车子哪里出毛病的程威,突然感觉背后被尖物刺中──
“搞什么鬼──”他倏地转身,抓住一只手,就用力地把人扯进怀里。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你口中的『鬼』。”罗兰皮笑肉不笑地说。
程威愕然地盯住怀里那张发怒的脸。
她是一个极丽艳的女人,虽然脂粉未施,虽然发丝因汗水而贴在脸上,但她那双烧着怒火的眼呀,就似几天前他从飞机小窗口俯瞰的太平洋海面,因阳光的照映而粼粼闪耀,使她整个人迸射出动人的神采。
“喂,你是抱够了没有?”罗兰毫不畏怯地迎视俯看自己的男性面孔。
他的衣服有些皱折,脸上有着疲惫,头发浓密面狂乱,看来经过一段漫长的旅程。他很年轻,有一张年轻黝黑不失俊逸的脸,略宽的嘴唇微扬,使他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嘴角的纹路也说明着他爱笑的个性。
“啊,对不起。”程威赶紧放开她。“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咧开一张笑脸。
“嗯哼。”罗兰比比自己。
“嗄?”程威疑问地挑眉,一脸莫名。
“给我看清楚一点。”罗兰一脸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