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放下玉簪,赵柔柔转了转眼珠子,道:「瞧!那儿有卖糖葫芦!我要去……」
「慢。」范儒鸿拎住欲冲离他身边的丫头。一回生,二回熟,他发现自己愈拎愈顺手了,「把话说清楚才准妳吃糖。」
「用糖哄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娃儿么?哼!」
「刚又是谁嚷着要买糖?」
同行至今,他已经领教过她无数次的刁蛮骄纵,有时觉得她使蛮的模样俏丽,但多半时候是觉得她不讲道理。
他也得出不容质疑更不可能被推翻的结论--想跟她赵大小姐讲理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说得更白一点就是两个字:作、梦!
「若非妳一路走来,神情轻松愉快得不像个忧心亲娘病危的孝女,我不会对这趟差使起疑;所以,为了彼此好,妳最好实话实说,我最恨遭人蒙骗。」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敢骗我的人,他坟上的草都长得跟妳一样高了』这句话?」
不意料会遭她抢白,范儒鸿哑然。
「是了,我是看来轻松,但那也只是看来轻松而己啊……」
她眸中水光一闪,由喜转愁,瞬间流露出的黯然让范儒鸿觉得自己是个罪无可赦的大恶棍,欺负她这么个娇弱无力的小姑娘家。
他忽地摇头,试着甩开这毫无道理的错觉。
「娘……娘病好多年了。」赵柔柔螓首低垂,俯下的角度正好让拎高她的范儒鸿能看见她的哀伤。
「听说长白山上有灵药可以医治娘的病,但长白山是这么的远,爹必须照顾娘走不开,大哥也为了掌理书院分不开身,只剩我能帮忙。虽说娘的病是多年宿疾,不至于丧命,但为人子女总想让双亲健康长寿啊,所以我想尽办法要寻药,而这是我第一趟出远门,所以……」
质疑的目光转而松懈,他知道原因了。「所以看见外头的花花世界一时兴奋,是么?」和他当年离家步入江湖之初很相似。
「是,很是,就是那样!」小脸抬起,又是难掩兴奋的光采,不过一眨眼,又转回黯淡。「你、你会因此看轻我,认为我是个不懂孝道的女儿么?」
「不。」范儒鸿想也不想便回道,松手放她落地。
很难得的,与她谈话,范儒鸿想起当年初入江湖的心境。
「事实上,我初入江湖时也同妳一样,被眼前多采多姿的缤纷光景震慑,每一处都是未曾见闻或只在书中见过的新奇,无论是人或事物,都精采得让人目不暇给,眼花撩乱。之后,过了一两年的时间,我才悟出怎么样的因应法最适合我。」为此,他也付出不少代价。
江湖呵,有义薄云天的豪情壮志,当然也不乏奸巧险恶的诡诈人心。
「江湖,很好玩么?」
「好玩是有,但诡谲难辨的陷阱也不少。」注意到一群孩童朝他俩的方向追遂奔来,范儒鸿下意识出手揽住她腰,往自己这勾来,带着她一同退步,避开可能发生的碰撞。「毕竟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双目所见,不过是大千世界里的一角,并非全貌。」
「听起来好像挺危险的。」
「我倒觉得那叫刺激。没有危险便不知生命的真谛;没有磨难亦不懂舒适的可贵。」他低头,因这话题,薄唇勾起和善的微笑。「徜徉山水、纵情江湖,自由自在,无拘无东……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地展露出和善的笑意,对她。
赵柔柔觉得开心,却同时也感到失落,垂首凝视自己贴在他胸膛的小拳头。
恍惚间,她轻声低语:「所以才离家逃婚是么……」
「妳刚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赵柔柔抬头,送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既然你也认同,那我可以再多玩个几天,沿途也可以且走且玩了吧?」
「呃……」他刚刚是不是又把自己推进什么陷阱里去?范儒鸿暗想。误中欧阳玉昭设下的陷阱后让他特别敏感,几乎是患了陷阱忧惧症。
「就这么决定啦!」柔荑轻拍他肩膀,强抑满心的眷恋退离这处舒服的胸膛,「走走走,我想买只糖葫芦,早想尝尝那是什么滋味了,快一点啊你!」赵柔柔扬起与心境不符的轻快语调。
不待他反应,赵柔柔先行迈开步伐朝糖葫芦小贩走去,小脸在背对他的瞬间黯然无色。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跟她说些心里的话,也因为这样,让她多少明白了他之所以离家逃婚的原因。
她是真的需要买串糖葫芦的,她需要糖葫芦的甜好压住满心酸酸的苦楚,此时此刻,她只希望糖葫芦够甜……
「一串糖葫芦。」
清朗的嗓音近如在耳畔,吓得恍神的赵柔柔惊呼。
甫抬头,便见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范儒鸿掏出一文钱交予小皈,买了串糖葫芦。
「喏。」他递给她。
赵柔柔讶然接下,看着他再度扬笑,也看着他拾掌哄疼似地轻拍她发顶,俨然为人兄长的模样。
芳心揪痛,痛得她柳眉紧蹙,痛得她喘不过气。
「怎么了?」范儒鸿不解地问,「妳刚刚不是直嚷着要吃糖?现下买给妳了,为什么不吃?」
是痛是气是恼是怨,贝齿含怒咬住红唇,赵柔柔盯着糖葫芦片刻,再瞪向以兄长姿态自居的男人。
「敢问赵大姑娘又怎么了?」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针,怎么也摸不透。
「我已经有哥哥了。」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说,我已经有哥哥了!」
啪!赵柔柔将手中糖葫芦丢在地上,用力地踩、凶狠地踩,直到整支糖葫芦四分五散横躺地面,汁液迸出、果肉四散,惨不忍睹。
「妳……」
赵柔柔神情依旧激动,瞪着他的杏眸含带怨怼。「我不需要另一个哥哥,你不会是,永远都不会是!」语毕,她转身奔出东大街。
范儒鸿没有追上,只是呆站在原地,沉了脸。
视她如妹的心思被发现,让他瞬间感到些许狼狈,更惊讶赵柔柔如此敏锐,竟能察觉他的想法。
「如果妳不需要哥哥,又需要什么呢?」俊目盯着横尸在地的糖葫芦发怔,半晌,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这算是妳以『未婚妻』的身分说出的话么?」
突地,粗嗄的大嗓门如惊蛰时节的春雷,盖过街上的鼎沸人声,传进他耳里--
「田大叔,您老有没有看见俺家女儿阿春哪?那妮子忒会迷路的,这下又不知跑哪儿野去了,真是的……」
一语惊醒「发呆」人,「糟!」
槽,非常的糟!放任毫无方向感的赵柔柔到底乱跑,谁晓得她会往哪儿窜去?又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年方荳蔻,又生得貌美……理智的脑袋瞬间跑出不下二十种佳人惨遭欺凌的下场。
「可恶!」
低咒一声,挺拔的身影立刻朝先前佳人离去的方向急追,脚下轻功助奔,穿悛在人群之间。
未多时,嫌人潮汹涌,范儒鸿索性跃上屋脊,轻功跃过一幢又一幢的住家屋脊,寻找今日一身鹅黄襦裙的娇小身影。
居高临下,忧心忡忡地扫视双目所及的大街小巷,遍寻不着,俊朗的眉急得拧成结。
「她究竟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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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笨蛋!大混蛋!大坏蛋!大王八蛋!大……大……
「大」不出来其他符合范儒鸿的词儿,边跑边骂的赵柔柔决定改变说法。
无情无义无情义!少心少肺少心肺!没情没爱没情爱!像他那种混蛋,谁会瞎了眼爱上他!他最好这辈子都没人爱!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