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冷冷扫了杨尔杰一眼,炯炯大眼仿佛一下能看穿他的心事,斜斜下撇的嘴角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
“咸狗、猛牛、螺丝起子和绣铁丁,先生您付了两千法郎,可以喝很多杯酒,请慢用。”
被酒保洞悉一切的目光瞧得十分狼狈,杨尔杰呆呆接过锈铁丁,一口接一口,似乎想借酒压惊。
夏盈玥本来槽透了的情绪,瞬间又昂扬起来。
今夜就和酒保联手,整整这个不知好歹的登徒子!
要是小穆律师也在的话,肯定会更好玩!
只是,他为什么爽约了呢?
第四章
出发去机场前,穆尚理和夏盈玥约在餐厅共进早餐。
昨夜的整人戏码显然引发夏盈玥天性中的恶作剧因子,晨曦中只见她脸色白皙中透着霞红,精神好得不得了。
她招手叫侍者过来,开始点菜。
“我要一颗剥开就蛋汁四溢的水煮蛋,焦得咬不动的土司,外加一杯过期变味的咖啡和凉掉的培根肉。”
穆尚理望向她,挑高一边的眉毛。
侍者呆呆望着夏盈玥,蜡像似的僵着身子,好半晌才说道:“小姐要的早餐我们做不出来。”
东方美人儿漂亮得像被贬落凡尘的天使,上帝给了她出色的外貌,却吝惜给她正常的智商,侍者大呼可惜。
点这种早餐,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夏盈玥合上menu,抿嘴笑道: “你们做不出来吗?可是,我昨天早上就是吃这些东西。”
昨天的吐司硬得像石器时代遗留至今的化石;那半凉不热的咖啡,肯定是用咖啡渣冲泡的。
穆尚理脸上出现难得的笑意,朝窘得无地自容的侍者道:“两份法式早餐。如果其中有这位小姐描述的食物,我就去消费者基金会投诉,想必这不是贵饭店乐见的结果。”
“昨天的事只是意外,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窘得满脸通红的侍者鞠了躬,一溜烟般逃得人影不见。
夏盈玥撇撇嘴说道:“不只如此哦!他们连蛋杯都没洗干净,我昨天吃水煮蛋时,蛋杯底部居然跑出小蟑螂,一只一只对我不怀好意地窃笑,仿佛在说它们已经先吃过了。”
“那多恶心!”
穆尚理很怀疑这家五星级饭店的ISO认证是用钱买来的。
何止恶心?简直恶毙了!
“光看那些馊掉凉掉的食物,谁还吞得下去?我干脆出去外面买炸鸡薯条,也比跟蟑螂同食好。”
穆尚理喝了口水,不着痕迹替昨晚的缺席提出解释。
“昨晚刚好客户有事要处理,所以我没去酒吧。”
夏盈玥谅解的笑容找不到一丝责难。
“没关系。”
说出来也许没人信,但她习惯被放鸽子是事实。
自幼及长,无论是母姐会或是家长会,原本答应会出席的夏振刚或是沈晴尹,十次中有九次都没有出现。
爹地的客户临时有事要处理——玥玥,对不起,
妈咪的长官叫我接手主持一场很重要的修法会议——乖女儿,对不起!
习惯成自然,她并没有把穆尚理昨夜的缺席解读为恶意放鸟。
侍者刚好送上餐点,夏盈玥切开盘中的火腿蛋,叉起来放入口中咀嚼,充分享受食物的香气与滋味。
“昨夜玩得很愉快吗?”
虽是明知故问,但穆尚理在尔虞我诈的法律圈淘洗得很彻底,老辣深沉到了极处,脸上表情完全瞧不出异样。
看他一副局外人的模样,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才是损失两千法郎的苦主,安排杨尔杰出现在酒吧的黑手。
夏盈玥轻笑出声,酒吧发生的小插曲是旅程中最精彩的一幕。回台湾后,她一定要说给小苑和欢欢听。
“很好玩,免费喝了很多杯酒。”
免费吗?穆尚理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本以为她既是老狐狸的女儿,酒量应该很差,只要闻到酒味,整张脸就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所以他才想出这招毒计。
一旦灌醉她后,只要看杨尔杰的刑案注记资料——也能是所谓的前科,就不难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杨尔杰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在电梯里被女朋友抛弃,受创甚巨,形成攻击性人格,从此成为电梯之狼。
他多次性侵害妇女得逞,担任辩护人的就是穆尚理。
承审女法官年纪尚轻,社会历练不足,穆尚理充分利用这点,辩称由于被害妇女要求犯人使用保险套,并没有达到不能抗拒的地步,不符合强奸罪的构成要件,最多只触犯强制罪。
别小看这个理由,强制罪的最高法定刑才三年,强奸罪最低法定刑就要五年,最重可以判到无期徒刑,两者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服刑出狱后,就算穆尚理要杨尔杰杀人放火,他也会眉头皱也不皱地照办,更何况只是叫他重操旧业。
夏盈玥又比又划,说个不停,表情手势精彩如专业说书,把昨晚杨尔杰醉得不省人事的丑态二字不漏地告诉穆尚理。
“可借你不在现场。他在众自睽睽下狂跳大腿舞的模样,铁定让你笑到翻倒,明明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还坚持没醉没醉!”
所托非人!
杨尔杰那个大色胚,在台湾伶俐得很,来法国却变得呆头笨脑,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毛丫头手上。
穆尚理替自己的二千法郎感到不值。
夏盈玥灿烂的笑颜再次让他重温失败的苦涩,香喷喷的火腿煎蛋吃在嘴里,一点滋味也没有。他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明知夏盈玥只是误打误撞坏了他的好事,但他不爽的时候,别人就不准开心。
“作弄人不是好宝宝该有的行为。”他口气中没有一丝温度。
戳弄别人的痛处是一门艺术,多少人想学也学不会,穆尚理却是天生好手,抓住对方弱点就紧咬不放。
“我早就不是小朋友了!”
她真是愈活愈小,上次在画展会场,至少还是“小朋友”,几个月过去了,她却变成“好宝宝”。
“以刑法十八岁、民法二十岁的标准来看,你都已经成年。但你真的能脱离父母的控制,自己作决定吗?”
穆尚理看得出来夏盈玥对父母滴水不漏的控制颇有微词,不反抗不代表她喜欢当“高龄”二十岁的小孩。
笑容冻结在唇角,愁怅爬上夏盈玥的眉梢。
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最好的。
代价是要乖乖的,不能有太多意见、不能去父母不放心的地方玩、不可以太早交男朋友、不能不做父母要她做的那种孩子。
二十年了,除了额头上“模范女儿”的正字标记外,在这段不算短的岁月中,她似乎不曾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
夏盈玥心里愈来愈冰凉,鼻子酸酸的,难过得快哭了。
穆尚理讲的话一句比一句更狠,“所长规定不能穿比基尼,你就只能穿连身泳装,你敢说自己不是绑在妈妈围裙上的小宝宝吗?”
她妈妈从不下厨,好像也没穿过围裙耶!
思前想后,在心中琢磨良久,夏盈玥似乎想通了一个关键点,眉字间的愁悒不复存在,眼眸因微笑而发亮。
“NO,你错了!”
她是吞了豹子胆还是老虎心?竟敢否定他的见解?
穆尚理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她凭什么说他错了?她仗了谁的势头,三番四次挑战他的权威?
“我对自己的身材没有信心,不敢在很多人面前露出淤积油脂的松垮肥肉,并不是因为爹地的禁令才不穿比基尼。”
如果有他那种古褐色的肤色和结实的肌肉,在不违背善良风俗的前提下,叫她光着身体逛大街都成。